學達書庫 > 席絹 > 搶來的新娘 | 上頁 下頁
三八


  「我不在乎。我只做我該做的事。而且,私怨上而言,我不會輕饒犯到我的人。鄭書亭必須知道,君家是誰在當家;他也必須知道,惹到我的下場。我已交代賬房了,將來再度供養他時。用度多少皆必須由絳絹過目;絳絹對市價商品行情瞭若指掌,所以我相信她會拿捏得當。如果繡捆因此回來哭訴,叫她來找我。」

  「唉!絳絹那丫頭,我也擔心得緊哪!你二娘老抱怨我給她太多自由了。可是,我看得出來那孩子也有從商的天份,獨獨少了你的沉穩與定性;稚氣未脫哪!」君成柳又憂又喜的嘆氣。

  看到小女兒得自己的遺傳,在更深入接觸公事後是那般快樂的表情,他又怎麼捨得要她綁回小腳,天天枯燥的坐在繡房裡呢?只是,這樣的女孩,嫁得出門嗎?耽誤大女兒的青春使她落到今天不堪的境地,他已經不忍了,所以他並不希望小女兒又重蹈覆轍——

  君綺羅安撫道:「絳絹是個率性的好女孩,一定會有她命定的姻緣的,我可不希望胡亂為她招個丈夫。她對所謂的書生文士沒有好感,而且她那性子還不適合為人妻子。」

  「也罷!也罷!為父向來不強求甚麼,只求做事無愧於心。若老天有眼,也該給我三個女兒一樁良緣回報。」

  「爹——」

  「別對書亭太絕了、至少別讓他餓死。至於你,好好養身子。唉!就見肚子大,也不見人豐潤,你一定要平安生產!生個男孩子就更好了,咱們君家就有香火了。」

  君綺羅詫異道:「爹,這孩子——」父親要她的孩子當君家繼承人?

  「是你的孩子,你又是長女。不傳他要傳誰?我不在乎孩子的爹是甚麼身份,他生下來姓君,不是嗎?」

  他慈愛的輕拍女兒的手,雙眼滿是體諒。這孩子也夠苦了,難道他這個做爹的不該多疼著她一點嗎?一旦確保孩子繼承的身份,他便不會生下來就遭人恥笑,也確立了孩子的社會地位。

  「謝謝爹。女兒不孝,老讓你操心。」

  「保重身子就不會再讓爹憂心了,明白嗎?」

  「女兒明白。」

  ***

  不出君綺羅所料,鄭書亭的落魄讓他看清了他那票自認清高的朋友的真面目。曾經稱兄道弟,或號稱生死之交,如今見了他卻如見瘟神:更有人立即一反平日謙和面孔,惡意的加以嘲弄他這個駙馬爺終於被「休」了。

  衣食足而後知榮辱,至於衣食不足的,只好忍辱吞聲求溫飽了。

  他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書生,生平第一次肯定古人那一句至理名言。百無一用是書生!

  初開始的半個月,他尚有華服碎銀可以充門面,還不知挨餓的恐懼,在憤怒之餘倒也能清高的與君家劃清界限。小木屋前那一小片原種滿蔬菜的土地他更不屑管理,怕弄污自己秀才的貴手。早年他出生清寒之家,父母只求他苦讀,沒讓他做過粗活,也養成了他偏頗的觀念;所以那片小田地上的蔬菜如今都已枯死。

  再過半個月,他已成了當鋪的常客,遮遮掩掩的去典當身邊的華服;出自君家「錦織坊」的手工,造價上百兩不止,能典當個二、三十兩也很可觀了。

  他開始感受到手頭緊縮的壓力;以往在君家的酒樓飯館大快美食,非道地口味不吃,非奇珍異味不吃,一頓山珍海味吃下來,少說也是上百兩,但他一個子兒也不必付,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現在君家商號可沒一個人拿他當姑爺看,吃飯照樣得付錢,這時他才知道自己手頭看來「很多」的銀兩,根本不夠買半片熊掌,但卻是尋常人家好幾個月的用度。

  他真正見識到君綺羅的厲害了!

  捉襟見肘的生活遠比不上昔日「好友」故意的嘲弄與避若蛇蝎的態度,更讓他痛不欲生,他終於見識到這世間的冷暖,也可悲的發現自己實在天真得可笑,連一屋子原本可以倒背如流的書,如今卻讓他陌生得直冒冷汗。

  又過了半個月,如今他已一無所有,連白米飯也吃不起了;而屋前的菜,早已回天乏術。他拉不下自尊去乞求君家,因為是他先登門去與人劃清界限,並且發誓死也不再踏入君家一步,如今教他怎好再上門?可是如今他除了一堆書之外,甚麼也沒有了:身上僅有的幾文錢,還不夠他上飯館吃一道湯,而他又沒臉坐在街上與那些販夫走卒擠在一起吃那些粗食,更怕被人認出來,再加以嘲笑一番。

  繡捆到底去那兒了?

  如今,唯一令他慶幸的是自己娶了個這麼賢慧的妻子,只是以前,他只將此視為理所當然,還為了侍妾冷落了她;其實她的美麗,那些妓女那比得上?

  也只有她是真正不介意他身份而下嫁於他的人,要是他娶的是君綺羅,光想到她的名字,他就冷汗不止。那女人太可怕了!而他居然一再的在人前嘲弄她、惹她,如今她決計是不會放過他了。

  醉死算了!他有文人的骨氣,所以絕不向岳家低頭。即使他有錯,也不願以這落魄的身份再入君家。

  如果他能自力更生,一定要更加苦讀,有朝一日中了舉人,光耀門楣,再造岳家;否則他那有臉去乞求他們,這樣只是徒增笑話而已。

  他用身上僅剩的幾文錢,買了幾斤劣酒,喝下第一口就吐了出來,這那是酒?這叫馬尿!跟以前的瓊漿玉液比起來——唉!

  他失魂落魄的站在酒家外頭,怔怔的盯著手中那壺酒,還來不及回神就被幾個流氣的人圍住。

  「這不是君家的駙馬爺,鄭秀才嗎?久違!久違!怎麼穿得像乞丐一樣呢?太辱沒你的身份了吧!」

  這些人都是昔日陪他遊玩詠詩,帶他到處花錢的小人:鄭書亭羞恨交加的低頭要走,背後卻傳來哄然大笑,話說得更大聲。

  「也只有你才會這麼不知天高地厚的去惹君家那隻母老虎,不巧她正是個財神爺呢!上回你不還揚言要把她趕出大門,以免污了你的身份?如今是誰被撩出來呀?」

  「你們——別欺人太甚!」鄭書亭氣得臉上紅白交錯,飢餓的肚皮更加疼痛。

  「我們也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君綺羅隻手操控江南商業動向已不是一天、二天的事了,只有你這呆子才會妄想在太歲頭上動土!如今君非凡一死:她又回來君家,君家豈容你再叫囂!可憐哦!」

  眾人又哄然大笑!

  鄭書亭狼狽逃開,無法再忍受更多的譏笑!

  而在酒樓的二樓窗口,一個戴黑色斗笠蓋住上半邊面孔的男子,在聽到「君綺羅」這三個字時,手中的杯子頓然被他捏成碎片。熊腰虎背的挺拔身軀震動了一下,斗笠下那一雙精光湛然、又一向冷如寒冰的眼瞳迸射出火花;滿臉的訝異、震驚,掩飾不住的表現出來。

  男子對面坐著的,也是個身材高大的男子;他幾乎失態的跌下椅子,也因為那三個字。他沒有遮住面孔,一張爽朗且充滿北方豪氣的年輕面孔根本像是見鬼了!不過,他還能注意到隔桌偷偷盯著他們的幾個便衣官差。

  「少——爺?」

  「去跟蹤那個秀才。」這低沉的聲音充滿威嚴。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