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 > 巧婦伴拙夫 | 上頁 下頁
三四


  「他配不上妳呀!妳可知道當高貴的妳與粗鄙的他站在一起時,感覺有多麼可笑嗎?如果妳能有更好的選擇,為何不擇良木而棲?」

  「他配不上我,而你配得上?以你這種出身,你憑什麼口出狂言?屈屈一個榜眼,即使吏試第一,也得由六品做起,你這算什麼良木?你還是去娶你恩師的女兒吧!將來升到一品還有些許渺茫希望。如果我的眼光再高一點,只怕你也配不上我。而舒大鴻於我有恩、對我有情,給我無限的空間發揮所長而不宥限於男尊女卑的迂腐觀念,他雖不懂營利之道,但努力且辛勤地工作,從不虛耗時光,也不怠惰貪逸。陳公子,這些德行,怕是你做不到的;即使聖賢書中全是這類道理,但在你而言只是用來考試,而不在力行。你瞧不起的,是他平凡、不夠聰明、沒有才學,但,我要一個有才學有功名的丈夫做什麼?如果全天下有才學者皆自傲、皆似你,那麼,我寧願丈夫大字不識一個。陳公子,你不壞,相信日後是個好官,但你太傲、太自我,一時貪戀我的外貌而非份心起,希望日後歲月能長進你的智慧、能開你的眼界心胸,否則,你這等好官,只怕非人民之福。言盡於此,就此別過。」她冷淡起身,正好店小二端來飯菜,她道:「隨我端入上房。」再也不理會那陳貢生。

  這番話對他是太過沉重了,但不說反而不好。畢竟是未經人世洗練的年輕人,二十來歲,可能打一出生就浸在書中與世隔絕,如今年少得志,心狂氣傲不說,卻是不懂一些待人處世之道。瞧瞧!光他那樣心思,就足以證明,禁不起誘呀。也可能他讀書讀呆了,以為「書中自有顏如玉」是指功名大成後隨意可垂涎他人妻女而不必心虛,因為有了功名就是一切。

  這樣想他,是有點刻薄,因為這人除了心儀她、看不起舒大鴻外,倒也算是孝子,對他人也斯文有禮,不是壞人。可,誰叫她是被垂涎的人呢?那能不氣!氣不過的是那個笨蛋舒大鴻,老是行善助人,卻被那些受助者瞧不起!當他是無知好拐的莽夫,氣死人了。

  正想踢開門,才想到舒大鴻正在裡面受罰,不宜讓外人瞧見,便接過小二的托盤,打發他下去了,才踢開門,那呆子果然還倒立著,汗濕重衫,看來好可憐。

  「下來吧!吃飯。」

  舒大鴻氣喘吁吁地翻身坐在她身邊的椅子上。還不錯,原本他以為要倒立兩個時辰以上哩。忙將汗濕的衣服剝了下來,春天的低溫對他沒用,他熱個半死,不瞬間已上身赤膊。

  她拿出一塊大棉巾,擦著他的臉汗。

  「你呀!老是氣得我半死。」

  「妳氣還沒消呀!」他心中暗暗叫苦,想著是不是還得倒立回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往他肩頭一搥,卻看到自己昨夜留在上頭的爪痕,忍不住泛起紅雲,去翻出一瓶藥,在爪痕上輕輕揉抹。也虧得他皮厚肉粗,什麼痛感也沒有。

  「喂,會痛嗎?」

  「不會啦。」這種小破皮在他輝煌的受傷生涯中不算什麼。

  「那有人肉不會痛的。」

  「可以忍受的範圍內,我都認為不痛。」

  他身上的確有一些看來猙獰的疙。她一向不過問他以前生活的,此刻忍不住好奇道:

  「你那個『範圍』有多廣?怎麼決定的?」

  舒大鴻回想了下,這可得由他七歲時說起了。

  「七歲時,與爹去獵狐,結果我跌入了其他獵戶的陷阱中,被鐵齒夾斷腿骨,差點廢了右腳踝,幸好後來接好了骨,二、三個月後又能跑跳了。後來我爹告訴我,男子漢大丈夫,要比別人更能忍,以後受傷了,傷口比這次還輕的,全不許叫痛。也真奇怪,受過那樣的痛,便覺得日後受了什麼傷痛都不算什麼了。然後隨著我爹娘相繼獵熊不成反而被熊追落山谷死亡,我跟了乞丐師父之後,常也有受傷的機會,更覺得沒有什麼是不能忍受的了。」

  她圈住他頸子,身子依在他背後問:

  「如果有痛到不能忍受的時候呢?」

  「那就找個沒人的地方哭一哭,然後快找草藥敷上。」其實自從他學成武功之後,已沒有什麼受傷機會了,目前為止所謂的「傷」都是拜嬌妻所賜。當她氣起來時咬人、踹人、捏人——哎!都是小意思而已。常是她香汗淋漓氣喘不已,而他還無所覺咧。

  季瀲灩笑道:

  「真不明白你這樣的人。在八歲失去雙親,成長期間受盡嘲弄奚落,竟還這般樂觀,以天下安樂為己任。為什麼沒有變成一個孤僻的怪物呢?」

  「也不全是壞記憶,至少老乞丐師父,以及某些人對我都不錯,當然也有把我們當下賤人看待的。我是覺得,一個人落難了,遭遇了困難已經很可憐了,怎麼還有人在一邊幸災樂禍?所以我就決定,一旦我身上有錢,見著了可憐人,一定鼎力以助,不去嘲弄人家。」他不好意思地搔著頭:「不過,我一向不會賺銀子,要助人也有限。」

  她推了他一下:

  「你呀!別那天把我賣了,我就謝天謝地了。」

  「不會啦。」

  隨便一句戲言,那裡知道日後當真會兌現。此時親親愛愛的閒聊,誰也沒擱在心上。不過,日後還會不會有這等好風光,那就——嘿嘿,鬼才知道嘍!

  §第八章

  回泉州後,季瀲灩當然先找派人追殺他們的布商算賬,之後,隨著她的布匹生意漸漸進入狀況,她也發現受孕了。幸好孕吐一直不嚴重,頂多是早晨起來一陣子暈眩以及磨牙的過程。

  這種不幸的波及者,當然是「參與有分」的準爹爹舒大鴻了。她吐完了之後都會抓著他的手臂來咬,咬得他滿手青青紫紫,有苦無處訴,不過,他是不會有怨言的,反而每天哈哈笑得像呆子似的。

  投資布匹生意,相對的資金在手中流過,並無法留太多銀子過生活,常是今日收了款,明日就得貼補到染坊、織造坊去。短時間之內,很難看得到利潤,最少最少也要等到夏天過後,秋末時節才會有進賬。當然,家中的花用全得靠舒大鴻了。

  這日,舒大鴻下工回來,在乾果鋪買了一大包酸梅給妻子吃,順便也報告她一個消息:

  「城東的鏢局要護一趟鏢到長安,找上我,三日後起程,說要走兩個月,工資二百五十兩。我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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