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囚蝶 | 上頁 下頁
十六


  「你不要?不要我這個屬於你的男人給你快樂?」

  「爺……」她被逼得不知所措。「您平日忙,不該在……在我這邊費心思,不必要的……而我、我會守好這只玉……」

  一隻手指輕點上她顫動的唇瓣,原本已經很淡的色澤,此刻看起來益加慘淡。閉嘴。這是他的意思。

  「知道我為何給你冰魄寒蟬嗎?」

  不知道。誰猜得透他詭譎的心思呢?

  「有空時,不妨想一想……呵!偶爾也該把時間發呆在你的男人身上,這是你的工作之一哪,莫要荒廢了。」

  放開她,他轉身走進臥房,像是終於要放過她,自個去歇下了。她怔忡了好半晌,才想到要跟著進去,沒忘了要給他洗臉呢!

  她不知道他去別房時,別個女人是如何侍奉他,但這邊,從來都是由給他洗臉開始的,他從無異議,像是這樣可以讓他感到舒適。不過……最近給他洗臉的次數未免也……太多了。

  這人呀……為何近日來特別愛招惹她?

  明明他早惹來一身麻煩了,偏還有此閒情逸致在姬妾裡取樂。昨日一番話,更像是要測試女人們對他忠誠的程度似的!多麼奇怪,居然在這些對他無關緊要的女人堆裡興風作浪。他才不在乎她們呢!為何竟如此反常?

  纖手探進水盆裡,擰起雪白巾帕。水聲淅瀝瀝地,是房內唯一的聲響。床上半躺著的他,已經閉上那雙會教人心慌意亂的眼,她心神安定了些,比較有更多的勇氣去靠近他。

  睡了,是嗎?

  輕淺綿長的呼吸聲像是全然無防備,可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容易入睡的人呀!就算五天五夜沒合眼,對他這種江湖高手來說,也不會感到疲憊的。她是見識過他精力過人的一面的。

  六年前他帶她去荒原收屍時,快馬奔馳了兩天兩夜沒歇止,除了中途停下來小歇片刻,其它時間都是在馬上,她被那顛簸勞頓折磨得昏死活來;後來因尋不到屍,轉身又是兩天不止歇的奔馳,來回近五天,教她累極得大病一場,而他卻沒有合眼便立即投入爭取樓主的戰事中……

  這人……有真正睡著過的時候嗎?

  突來的好奇,讓她勇氣大增,小心抹淨他臉之後,她湊近他……愈湊愈近,直到鼻尖已經抵到了他咽喉……這裡……是很脆弱的。

  他說過,人體有諸多死穴,咽喉便是其中一要害。隨便她發簪一刺,武功再高強的人也要重傷或死亡……

  如果她現下張口狠狠一咬,或許便要使燕樓重新易主子吧?!

  站在我這邊,我可以給你新的生活,讓你過得像個人樣……

  水柔柔的保證此時浮上腦海。像個人樣呀?現在的她,給人感覺很淪落嗎?

  關於幹金小姐、養尊處優的過往,遙遠得幾乎像是前輩子的事。努力要追思,也都不復記憶了。現下記得的是——她把自尊抵給了這個男人。縱使難堪、縱使畏懼著他,可……這卻不是用來背叛他的正當理由。

  就算販賣的是自己的尊嚴,也是要講道義的。何況……他是可怕,卻不曾真正壓迫過她。他是很忙很忙的,對打鬥如此狂熱的人,除了說不太常來親近女色,他對他的女人們,實在是不錯的。

  不打擾,就是善待。這是她的認定。

  微張小口,卻不是狠狠咬下一口,而只是……輕輕以鼻尖挲過他喉結,這樣的大膽,在他清醒時,她是萬萬不敢做的!忍不住模糊歎著:「你這樣的人哪……你這人……生命即是打鬥,若是喪命于房帷床帳裡,恐怕是你莫大的屈辱吧。」

  身子退離他,仍沒睡意,決定到外頭繼續刺繡。她走到門簾處,又折了回來,將燭火吹熄;然後轉身又走了幾步,頓住,雖有些遲疑,但還是返回。

  沒力氣搬動他——主要也是怕他會醒過來,所以放棄了為他脫靴的念頭,只探身往床里拉出一條棉被將他蓋住。

  這回四下看了看,確定沒其它事好做,才走了出去。

  在花廳靜靜坐著,如同她的男人沒來的每一天,做著相同乏味的女紅。有時,直到天明。

  今夜亦然,全無異狀。

  不會有人察覺,今夜,葉驚鴻宿于裘蝶的綺羅帳裡。

  §第五章

  許多人都畏懼著燕樓,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懼怕。

  不懼怕燕樓的人,除去那些不知死活的無能者之外,當然就是有一定本事的人了。武功高強的人不一定願意出來與燕樓為敵,不是不敢,而是沒那種必要性。一旦那必要性被確立了之後,燕樓的敵人自然會一一出現,原本太平無事的燕樓,也就再也過不了太平日了。

  水柔柔認為葉驚鴻不是沒想過內憂外患齊起的困境,而是他一點也不在乎!相較於他個人的好鬥興趣,燕樓的興亡無足輕重得多。這是她不能忍受的!何況葉驚鴻已經逼迫她到不能不還擊的地步;若不迎擊,便只有死路一條!她永遠不會明白這人心中怎麼想,可她不能坐視燕樓這樣被他輕率的拖著滅亡。

  定遠城東郊外五十里處,一片荒煙漫草裡,有座荒置的茶棚。水柔柔坐在裡頭,而她兩名忠心的下屬站立在外頭,無視高照的豔陽正襲人,動也不動地靜待久候的人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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