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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周宜琳覺得她看不透這兩人,愈看不透就愈好奇,於是這幾天雖然都躲在馬車裡,但有機會時,她都會透過門簾遙望著那對未婚夫妻,眼中堆聚著更多的不解。

  「姑娘,你心中有主意了嗎?」林嬤嬤輕聲問著正靜靜從車窗掀起一角朝外看的姑娘。

  車窗外,那對牽手走回來的男女,在十步外自然分開雙手,不過兩人的表情仍然滿是輕鬆,似乎正聊著什麼有趣的話題,氣氛和諧極了。

  女子一隻手上拿著一束有著許多顏色的小花——是他為她摘的吧,周宜琳想。

  一個女子收到男子送的花,是怎樣的感覺?周宜琳無法想像,並在心口極力按捺下那股蠢蠢欲動的羡慕。

  然後,她看到那女子張口吃下一朵花,像在嘗什麼美味似,嚼著嚼著,就吞下了,然後再吃一朵……

  周宜琳看直了眼,想到一旁還坐著嬤嬤她們,為防失態,她輕輕將一隻手抵在下巴處,就怕不小心下巴掉了。

  她還沒來得及去想收到花的女子該怎麼好好珍惜這些花,讓花更恒久,比如做成花箋或什麼別的,眼前就被教了新招——吃掉;藏在肚子裡,永遠同在。

  「姑娘?」

  周宜琳終於收回目光,看向兩個嬤嬤道:「我想先找錢姑娘談談,過後再作打算。」

  這絕對不是她希望的「談談」方式!

  周宜琳呆呆地望著陰沉沉的天空,想著,一會兒應該會下雨吧?然後,她就該被雨淋了。

  不過這也算不得什麼了不得的事,比起此刻全身痛到麻木的慘況,只是淋點雨又算得上什麼?當然,這雨,大概會大了點,或許還夾著閃電打雷什麼的一同熱鬧。春雷春雨的,不叫得響些,怎麼把土裡沉睡一冬的蟄給驚得破土而出?

  「春雨一滴滑如油啊……」

  一旁突然發出的聲音,將周宜琳漫天亂散的思緒給拉了回來。她咬牙忍痛,微微側過臉,看著坐在一旁的錢香福。

  此刻的錢香福也一樣狼狽,但因為她向來就是蓬頭垢面的模樣,以致於,當兩人一同滾落到這片山坡下時,周宜琳看起來就特別淒慘可憐,而錢香福卻像是半點事也沒有——反正她本來就髒兮兮的,就算在土裡滾過一圈,也不會有更髒了的樣子。

  再說身上的傷勢吧,感覺上,比起她一身磕碰出來的各種疼痛,也許錢香福連塊油皮也沒擦破呢!這或許是皮糙肉粗的好處吧。

  可是,她有必要因為自己的細皮嫩肉而自卑嗎?有必要因為錢香福皮糙肉粗不容易受傷而嫉妒嗎?

  雖然心中隱隱有些不舒服的感覺,但周宜琳拒絕去深想那是怎樣的情緒,直接拋到腦後再不理會。

  「你識字?」周宜琳輕聲問。

  錢香福正忙著手上的活計,聽到她問話,漫不經心地點了下頭,表示她確實識字。「你是耕讀人家出身?」

  錢香福偏頭想了下,回道:「大概不是。」

  這個回答讓周宜琳有些疑惑,但也不好深問。再說了,她現在渾身都痛,也沒太多心力去打探些什麼。

  「快要下雨了,你會想到『春雨一滴滑如油』,我卻是想到了別的詩……」

  「是解縉的那首《春雨》嗎?」

  「當然不。那首可一點也不優雅,淑女不愛讀也不願記。」周宜琳才說完,天空又響起幾聲沉沉的悶雷聲,一陣風過,把她全身寒毛都吹得立了起來,恨不得立馬找個可遮蔭的地方避避即將到來的大雨,可惜她依然只能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她看著錢香福忙活,又接著道:「如果我現在還待在馬車裡,或者在有片瓦遮身的地方,我大概會吟著「朱門幾處看歌舞,猶恐春陰咽管弦」這樣不知民間疾苦的詩吧。」

  錢香福點點頭,同意道:「樂器若是受潮了,確實是沒辦法彈奏出正常音色沒錯。」所以說,每年春雨過後,她都得從密室裡辛辛苦苦把那些嬌貴的樂器,一大堆書畫,給想辦法除潮,或曬或烘,還得除蟲什麼的,都快把她的腰給累折了,可是還是年年都得忙活,不敢有所偷懶。

  沒料到錢香福竟是這樣的反應,周宜琳看著她的臉,確定她這話並沒有帶著嘲諷的意思,而是真的這樣想時,有些驚訝地道:「你真是……挺奇怪的。」

  「在我看來,你也滿怪的。」所以,彼此彼此吧。

  周宜琳緊緊盯著錢香福的眼,說道:「你知道我是誰對吧?」

  「我知道你是大將軍的家人,也是大將軍希望秦勉娶的人。」錢香福將一隻草鞋編好,打了個牢固的死結以防散脫,然後又搓起另外一大把結實的草藤,將一部分芒草給糅雜進去,再開始編造第二隻草鞋。

  「你不介意嗎?」周宜琳看了看那只編好的草鞋,然後再看了看自己此刻僅著一雙破襪,並且露出白生生腳趾的雙腳,最後目光定在錢香福的腳上——

  那是一雙偏男性化的布鞋,不是一般常見的那種,而是半長靴造型,並且小腿還纏上了厚厚的綁腿,聽說這樣走長途路程不易累,還可以防蛇咬。

  當然,此刻那雙陳舊且醜得要命的布鞋還有個更大優點——就算滾下山,也不會丟失,始終好好地待在錢香福腳上。

  果然中看的東西大都不中用,她那雙繡得精細的繡鞋,早在滾下山坡時,就不知道飛哪兒去了。

  她跌得全身都痛,雖然幸運地沒有骨折(錢香福檢查過了),但可能有點扭傷,而且沒有鞋子她也沒辦法走路……呃,當然,可能就算有了鞋子,她大概也仍然走不了路——她現在痛得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更遑論走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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