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 > 浪漫一生又何妨 | 上頁 下頁
一一


  紀娥媚實在想叫他走,可是看他那麼俐落的炒炒弄弄,好像很有兩下子,就吞著口水看著他把相同的材料做出香噴噴的味道。那鍋熱水給他倒去了一半,他又開火,打一顆蛋,加蔥花,加玉米,沸騰時再用太白粉去勾芡,再灑入味素鹽巴,濃湯就真正完成了。

  「好了,我要走了。」男孩宣布。

  「哦,哦!等一下。」她匆忙記起要拿錢給他。男孩已經站在門口了,冷冽的風吹得她寒冷得半死。在房中拿錢後,又臨時起意抽出一條她剛編好自己要用來過冬的白藍相間的圍巾走出去。「來。」她交錢給他,順手替他圍上圍巾。

  「做什麼?」男孩有些被嚇到的問,呆呆地看著這條手工精緻的圍巾。

  「送你呀!算是謝謝你拯救了我的胃。」她還替他打個結。

  男孩有些猶豫,但寒冷的天氣中,一點點溫暖是很讓人不捨的,而他的確很冷。最後,他撇了撇嘴角,揚起一道眉毛。「謝了!不過我要救的不是你的胃,而是那些可憐的食物。」說完,一路笑著出去。

  紀娥媚重重甩上門,生著悶氣。那小鬼可真會諷刺人。不過,她的氣很快的消了。飯桌上傳來的陣陣香氣將她的三魂七魄全勾走了,迫不及待衝過去,開始狼吞虎嚥了起來。

  在這種經濟情況剛有起色的社會情況中,紀娥媚知道自己非常幸運。她的父母都有很好的職業,父親是在最新穎的事業——紡織業中工作,是某大廠的主任,月入上萬。而母親是銀行職員,也是鐵飯碗。兩人的收入讓一家五口子生活優裕,皆可以受高教育。她上大學北上,租屋而居,月租八佰元外,父母還給了她三仟元零用。而三仟元是一般上班族的月薪了。她讀的是室內設計這一門新穎的科目,可是她花費不兇。以一碗陽春麵只要三塊錢來計算,她一個月的伙食用不到五佰元,置裝買書之外,還可以存下兩仟元的零用錢。

  買一輛腳踏車代步本是她下一個目標。可是那種前面有一條橫槓的腳踏車讓女孩子騎實在不雅觀,反正走到學校只有二十分鐘,天天坐三輪車又太花錢了。可是存這麼多錢不花相當可惜,寒暑假回去都要繳回父母手中充公。

  從郵局領了這個月的生活費,就低頭瑟縮的沿著石子路走。又一波寒流籠罩在台北巿的上空。她穿了兩件毛衣,一件大衣,戴毛線帽,足蹬皮靴,還是覺得寒風刺骨。她實在不相信書上所說的那句「台灣四季如春」的鬼話。不到十度的氣溫與北極有得拼了。再冷一點的話,老天恐怕就要下雪了——咦,好像走錯路了!她怎麼來到垃圾場了?又好像不是垃圾場,一堆一堆小山高的紙箱、報紙與玻璃瓶,看來都像是有人整理。比較像是收購破銅爛鐵的置放地。以前沒走過這一條路,她有些好奇,一堆一堆小山似的東西後頭,好像有間小屋,很克難的以木板、鐵片釘成,至少這是有門的。門外,有兩個身影正在搬三輪車上收購回來的報紙。是那個穿學生制服的男孩,熟悉的背影扯動她的心。是他嗎?那個小男孩?

  說來可恥,會對他念念不忘的原因是,他炒的那一盤蛋炒飯是她有史以來吃過最好吃的,到今天想起來還會流口水。

  她還在猜是不是同一人時,男孩突然轉身面向她這邊好像要拿什麼東西,看到她也呆了一下。是他!而且他還認得她。因為他笑了出來——用一種很嘲弄的笑容。

  紀娥媚迫使自己向他走近。

  「你怎麼在這裏?我以為你在搬瓦斯。」

  他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告訴她答案,這問題超越陌生人的界限了。

  「阿揚!快點,我們還要出去撿一車。」另一個人,一個五旬左右,滿口檳榔的老頭,操著一口山東國語叫嚷著,眼睛還瞟了她一眼。

  那種敵視與冷漠一看就知道不怎麼像善男信女!搞不好一肚子壞水,還有火爆脾氣呢——當然,這是紀娥媚單方面的想法。因為那老頭命令男孩再與他去撿垃圾。

  小男孩沒多說,又轉身去搬紙箱。

  「你還沒告訴我呀!」她不死心的跟在他身邊。

  「我在這邊工作換取免費住宿。搬瓦斯、當水泥工賺生活費。」他不大情願的說著。

  他還是個學生呀!做這麼多工作,怎麼應付得來K中繁重的課業呢?他的父母呢?

  「把妳的同情收起來!我並不可憐!妳以為每個人都可以像妳一樣天天打扮得好看,不必愁三餐嗎?」男孩凌厲的表情口氣對她低吼!

  「不!我沒有!」她叫著,她的確是同情他小小年紀如此辛苦,可是那不能算可憐,這又不可恥!哦!她似乎傷到男孩的自尊心了。情急之下拉住他的手,卻被他手掌的熱度嚇了一跳!天!他發燒了!他的臉色黝黑中透著暗紅!

  「你生病了!」她驚呼!不明白自己怎麼會那麼關心這個陌生男孩,可是他的處境讓她心酸。

  「走開,不關妳的事!」男孩像被燙到一樣地甩開她的手,粗魯的推了她一把!

  「哎呀!」很不幸的,她沒站穩,往後跌倒,接著,腳踝傳來疼痛。一根絆倒她的棍子正巧倒在她左腳踝上,更巧的是,棍子上頭生鏽的釘子直直刺入她的腿肉男孩沒有發呆太久,連忙一把拔起釘子,俯身吮出髒血。紀娥媚一時忘了痛,呆呆看向跪在她腳邊的男孩。

  「阿揚!別理那女人,我們走了!」那個絲毫沒有惻隱之心的老人跨上破三輪車叫著。

  「阿伯,我先帶她去敷藥,一會兒就回來。」男孩對老人說著。

  「她死不了的!你——」老人就要破口大罵。

  不過男孩已經扶起紀娥媚走了。

  「能走嗎?」他小聲的問著。

  「可以。」現在有些痛了。不過醫院是一定要去的,因為這男孩需要看醫生。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可怕的老人。他的破口大罵聲全給北風吹散了音調,不知在吼些什麼。

  「那老人?」她小心的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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