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君須憐我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看來他極有可能留下了。淨初,你代為探他如何?也許,他會因為你而留下來。」

  「我不知道。他並不會聽從他人的指示。」這一點無庸置疑。

  「用你的柔情網住他的腳步。你能的,難不成你希望與他分隔千山萬水?那對你是不公平的,而且他身為韓家的正統,豈能再一走了之?我這二娘對他而言沒有任何作用,但我知道你可以。」

  關於韓家上一代的情愛糾葛,雲淨初約略知曉些許。但對於更深的事卻因自己是外人而從未去探問,只能在韓霄回來後,由那種緊繃而小心的氣氛中感覺到不自在的生疏。若非表哥在居間潤滑,情況會更形僵化。

  她無意探知更多內情,秉持著凡事不強求的心態,倒也好舒心度日;再說,如果韓霄不願屬於這兒,強自留他下來,有何益處?

  「淨初,你試試看好不好?我真的不希望他四處流浪,像個浪子。我知道他氣我,但無須那樣折磨自己呀。」韓夫人聲音已隱含淚意。出走十年的韓霄是她心中永遠的愧疚,她必須盡己所能的彌補;最先,就是要留下他,讓他享受到身為韓家長子應得的尊榮「娘,您——這教淨初該怎麼說呢?」休說她對韓霄沒有任何影響力了,即使有,她也不要當一隻困住雄鷹的牢籠。那是一種殘忍的扼殺,無論她如何期望與丈夫朝夕相守,都不能做這種事。

  「我會找機會與他談。你也使些勁兒,好嗎?」

  這樣渴切的懇求下,雲淨初不忍心說出拒絕的話,只有點頭了事。

  可是,她知道,韓霄仍是會走,沒有人夠格留下他。既是蒼鷹,就讓它自由翱翔於穹蒼之中吧!

  三月是清明。春日正盛,綿雨紛紛,別有一番低調的景致。

  像韓家這般富甲天下的人家,自然會依二十四節氣各有吃食法,應景一番。如魏文帝曹丕在《典論》中所提及「三世長者始知服食」,也就是有三代以上富有人家閱歷的人才開始懂得穿衣吃飯,其講究可見一斑。

  三月清明,通常在十八日當天到東嶽廟上香祈福,吃燒筍鵝、涼糕、雄鴨腰子,糯米蒸點糖芝麻。比起正月那一大堆排場,可算是收斂了。

  有佳餚,自是要有美釀。但今日,這對新婚夫婦坐在探春亭中對酌的卻是以四絕聞名於世的「西湖龍井」。細雨為簾,百花沾露現風姿,茶香傳千里,能有幸一嘗西湖龍井滋味,可得歸功於韓霄行走江湖時所帶回來的「禮物」。

  「龍井有四絕,何也?」就著聞香杯,韓霄握住妻子一隻春筍般玉手,笑問。

  「色翠、香鬱、味醇、形美。妾身雖目不能視,無法明瞭何為色翠、何為形美,但光就香鬱、味醇而言,西湖龍井名冠天下不為過矣。」往常,她以為「江蘇碧螺春」已是極品,不料龍井更具有特色,不愧被茶神陸羽評為「四絕」。這是雲遊四海的好處嗎?

  雲淨初與他成夫妻八日來,發現一項挺好玩的事。韓霄對衣物、住宿、名貴物品皆不重視,草草帶過,顯示他隨興的心性,可是,偏又對吃食特別講究,可以說到了挑剔的地步。這一點,也許是生於富家的習性吧!他一回來,恐怕給了廚房師傅極大的挑戰吧?

  似今日,吃過應景清明的食物後,教人撤下,端上來各色糕點以配茶。什麼栗糕、鏡面糕、素夾兒、七寶包兒,還有王大娘特地下廚做來的水晶龍鳳糕,說是新婚夫妻吃了最好。天爺,以往幾曾見人這般講究?

  今日趁著姨娘到東嶽廟進香,他們夫妻倆才回到芙蓉軒賞花聽雨,悠閒享受閑趣,也才得以一一品嘗糕點論茶經。

  難得韓霄好興致,也仗著四下無人,絲雨成幕,將妻子拉在懷中安置,怕微涼的天氣令她冰冷。

  「嘗過了西湖龍井,改日再試試四川的蒙頂、廬山的雲霧茶;還有一種白茶,產自福建,有分為「白毫銀針」與「白牡丹」。」他低啄著她香頸,令她不自在且羞赧得微顫。

  「夫君十年來行遍天下就是為了天下美食嗎?」她小臉埋在他肩胛,細聲問著。

  「不,行遍天下,方知美食無所不在,是十年來收穫之一。」他微笑,將她更摟得密合些:「你也一定會嘗到的。中土菜系有四,以魯、川、粵、淮陽為最,我會帶你去的,無須勞動娘子的尊腦去想像。」

  「我?帶我去?」她怔愕地抬起臉,迷惘與不安交織著。她哪來的資格出門?

  「是的,帶你去。」他堅定的語氣帶著承諾。

  「為——為什麼?」她慌張地間。從未想過自己會有走出韓家大門的一天。

  「天下奇人何其多!帶著你,一方面遊玩,一方面拜訪名醫,我一定會讓你的眼見光明。」該擔心的,是如何防止那些會因淨初美麗而心懷不軌的人。

  她咬住下唇,久久未能由惶恐中回復。他不怕外人恥笑嗎?他還沒認清他的妻子會令他失顏面嗎?

  「我——並不是那麼好奇外邊的世界。」

  「因為你從未有機會去好奇。」

  「你當真討厭這兒嗎?你成長的地方。」她小聲地問。

  「不,只是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他的口氣有些淡漠,這兒已沒有令他牽念的了,也不打算從現在開始有,最好的方式就是將他最新的牽念也一同帶走。

  她仍存一點希望地試探:「永不回來了?」

  「也許。」

  「你帶著我不方便吧?」她提醒他。

  卻引來他的不悅:「你擔心的事比我更多。不相信我嗎?」

  她輕掙扎,想逃開他的懷抱與怒氣,卻被他箍得更緊。她輕喘不休:「相公——我——妾身——要回房了。」

  「這兒沒有你的房,咱們的房在淩霄院。」他起身,抓了一把傘交到她手中:「撐好,咱們回去了。」竟是投身入雨簾中。

  她連忙將傘柄移近他身,整個人發燙地埋在他懷抱中;這一路走回去,可別教傭僕看到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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