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君須憐我 | 上頁 下頁


  清脆甜美的嗓音,出自一名青衣丫鬟打扮的美婢。但任何的「美」,一旦到了她的小姐面前,都是不足的;她小心扶持著的白衣姑娘,全身上下都像是巧匠精心雕琢出來的,美得不可思議,真個是巧筆丹青難畫描,連春天競放爭妍的百花,倘若真有靈,怕也會羞愧得在瞬間凋零吧!而她這名號稱「踏月山莊」最美麗的丫鬟,服侍著這仙子一般的小姐,萬萬不敢對自己容貌有絲毫自信的。這種清靈到已非人間會有的佳人,不僅男人見了會失魂,連身為女子的自己,也會常常沉迷其中難以自拔。

  白衣女子在被貼身丫頭扶坐在一塊平滑大石子上時,輕柔地開口了:「碧映,你去忙吧,這邊很涼,我想靜待一會兒。」

  「小姐,我喚一名俐落的小丫頭來陪你吧,您一個人坐在這兒,奴婢不放心。」

  白衣美人兒笑著,輕搖螓首,髮絲在這小小的動作下隨風舞動:「不了,山下佈滿了家丁,不會有事的。我又不是沒一個人在這兒待過。」

  這裡是「念塵山」,十二年前被韓家買下整座山頭。終年有專人打理,並派一組家丁在山下駐守巡邏,不讓閒雜人士誤闖。而這片山林間,放生了許多溫馴的動物,日日派人上來餵食,順便巡山捕捉那些會危害到人的蛇或猛獸;如此慎重的維護,當然有其特別的用意。在十二年前,「躍日齋」的主人韓濟民因為病弱的嬌妻偏愛這座山頭的景色,每每身體稍見起色時,便要來此地踏青,於是韓濟民索性買下整座山,將無名的山頭取名為「展眉舒心山」贈予愛妻;但在二年後,妻子終究在長期的虛弱中,香消玉殞,這片山於是改為「念塵山」以紀念他的妻子風滌塵。爾後,再過五年,韓濟民在一次赴絲路經商時,被一群江洋大盜謀財害命:在屍首運回京城後,也葬在此,與他的長妻合葬一處。

  在韓濟民的遺孀雲仙芝當家之後,每年不惜花費鉅資去守護這片山,派專人整理,不讓雜草叢生,壞了這片優美的景色。因為她的夫君與大姊都愛這裡,也長眠在此,無論如何,她都要讓他們看到最好的風景。將來當她百年之後,夫君的左側墓穴,將也是她長眠之地。

  雖然看不到人人稱道的美景如畫,但她

  雲淨初仍能在宜人的春風中,在含著清香的空氣中,感受到特別的意境。至少,每次當她來此時,心情便會產生無比的寧靜與愉悅。所以,在每個月慣例性的清理行動中,她總是會與傭人一同前來。

  而她的貼身丫鬟碧映也是山莊總管的女兒,平日除了打理她的生活瑣事外,也得代替父親督促下人工作。因此,此刻才會放她在此,走上更高的山頂去打理一番。

  「碧映,你上去看看吧,反正又不會多久,別擔心。」

  有了小姐的再三保證,她仍是不放心,特地又到半裡外站崗的家丁處耳提面命一番,才又折回來交代:「小姐,我上去了,約莫二刻後立即下來,只要看到他們將春天花卉全種妥了,我會馬上下來。小姐,您可不要四下走動,如果有哪個不長眼的家丁過來冒犯,不要客氣;還有,如果有什麼不對勁,立刻扯喉呼叫,山腳下的韓海、韓嶽都有功夫,一眨眼就飛上來搭救了;還有——」

  柔美帶笑的嗓音,溫溫雅雅地打斷她的叨念:「好碧映,快些上去吧,等你交代完,天都黑了。」

  碧映的俏臉紅了一層胭脂,不依地叫了聲:「小姐,您取笑碧映射個老嬤嬤。」

  雲淨初綻放出笑顏,傾人國城得讓她的小丫頭瞧著失魂;面對這麼一張絕色,哪還能存一絲絲怨氣呢?忙收拾心神,道:「好了好了,真的得上去了。小姐,我立即下來。」

  「好。」

  她輕聲應著。待細碎的腳步聲遠了之後,全然的寧靜讓她可以凝聚心神去感受大地的奧妙。

  空氣中和著花粉香,沁入心脾有股微微的涼爽與甜膩,春風拂過她的臉頰,她可以感覺到被天地潤澤的恩典,纖手拂到裙擺處,可沾得一片微濕。碧映說在她裙擺下方環著霧氣,她可以感覺到下方的氣流較為濕冷凝重。這霧氣中的水,是為了給百花點綴上露珠吧?

  玉手小心摸索到身側的一朵花,嬌嫩的花瓣,如絲一般的觸感,會是什麼顏色呢?而「顏色」這東西,又該怎麼形容呢?淡淡揚起的笑容,泛著不為人知的輕愁。也許她也算幸福吧!如果她不是打一開始就失明,而是先見識到了世間的美好,斷然會在人生只有黑暗之後,自怨自艾,悲痛欲絕;是不是該慶倖她從未曾見過這世界,因此一切無法想像,便無從怨艾起?

  其實她的生命至此,已是所能想像最好的了。八年來在姨娘與表哥無微不至的照拂下,她什麼也不缺,過的是千金小姐的生活,除了習了多種樂音之外,也讓她讀書;而碧映便是她的伴讀,代替她的眼睛去吸收知識,拉著她的手一字一字去意會字體的寫法。而今,雖然看不到書冊的模樣,但已記憶了所有曾被教授的知識,即使沒有缺陷的千金小姐,也未必能與她一般幸運。

  這樣的生活,能一直過下去,就是恩典,她不能有所不滿了。

  又一陣春風徐徐吹來,吹動她的秀髮衣袂,與她嬉戲著。禁不住泛開一朵笑靨,抬高臉蛋讓春風拂上——

  突地,一股沉澱的存在感突兀地介入她所能感受的天地,擾亂了氣流波動,風中蕩漾著不安的氣息。以她比尋常更為敏銳的耳朵也聽不到異樣的聲響,但她全身上下的感官都在在警告她

  有人!在她的前方!而且那股窒人的存在感正猛銳地欺近她,直教她喘不過氣,有人嗎?為什麼草地沒有傳出沙沙的微聲?真的有人嗎?為什麼她的耳力聽不出來?!

  她急喘一聲,整個人依緊在身後的大樹上,張惶而無焦距的大眼洩露了恐懼的訊息,而那股可怕的感覺已罩上她全身。

  真的有人!

  原本照映在她臉上的陽光不見了,一抹影子擋住了投在她身上的微暖光芒,而沒有陽光的臉蛋,可以感覺到微涼的冷意。她感覺得出來。

  「誰?你是誰?」地快生生地伸出右手,在空氣中摸索,期望只是一種錯覺,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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