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極惡梅關係 | 上頁 下頁
三十八


  向來不讓女人近身的他,獨獨對她例外,但顯然她並不明白自己有著特別待遇——真是一個,笨女人。

  「你為什麼擺出一副很怨恨我的表情?」梅也瞄著他問。

  「你不會忘了十天前做的好事吧?」一反剛才應對別人的平板威嚴,他現下的口氣相當的有表情。

  「我做了什麼?」她這麼忙,哪會記住一些不重要的雞毛蒜皮小事?又不是愛記恨的人類。

  他撇起唇角。

  「十天前拜你所賜,我在大雪之中昏睡了兩個時辰,並且受到風寒。」

  哦——想起來了。她煨暖了右手,換左手貼上。

  「幸好我好心的給你準備了床、被以及一支小紙傘,否則你身體這麼虛弱,八成凍掉小命了。」

  「那是說,我還該感激你嘍?」他笑得好猙獰。

  梅寬宏大量道:「不必客氣啦,畢竟咱們算是有緣嘛,對你好一點也是應該的。」她一向不記恨的。

  真是愈聽愈火大!她那是什麼自得的口吻?!忍不住再度打破自己絕不再怒吼的誓言——

  「應該的?去你天殺的應該的!原本你就不該弄昏我。再來,如果你真的有誠意對我好,那就該把我扶進屋子裡來,而不是放我在雪地裡自生自滅!你都能把床、被子拿出來了,那麼拖我進屋應該不困難吧?更可惡的是你居然在我臉上寫下:花自綻馨雪自落,一束幽香,獨梅恩澤之類的鬼話!」

  「什麼鬼話?這叫仙諭,也可以叫神跡,不知道就別亂說。而且我還不止寫那些,除了額上寫那兩句之外,我還在你左臉寫著『為善最樂』,右臉寫著『積善之家必有餘慶』,要不是你那大鬍子礙事,我還想在下巴寫一句『唯善獨尊』咧。我說你,鬍子也不刮一刮,都告訴你別留大鬍子了,你還是那麼不受教。」突地,她訝異的瞪大眼!「你身上的體溫更燙人了耶!如果再熱上那麼一點,我就可以在你臉上煎顆蛋了。」蛋呢?蛋呢?哪兒有蛋?速速送來!

  「你——你——的確是神——」他搖搖欲墜,全身的高熱燒得他再也坐不住,整個人癱軟回床榻上。要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發誓,他一定會二話不說掐死她,再也不存有婦人之仁——

  「咦?你相信了呀!」她欣喜地問。

  「由不得我不信——」他抽著氣,無力揮開那雙正貼在他臉上取暖的小手。

  「對嘛,事實勝於雄辯,真金不怕火煉。」

  「你是神,我的——瘟神。」語畢,昏睡去也。

  梅哇哇叫著:「錯了錯了!不是瘟神,是梅神啦!你可別胡亂拜神卻拜錯了真正對你有恩的那一個,喂,喂!」

  ***

  昨日病情轉劇的常孤雪,在今日天泛魚肚白之後,奇跡的退燒了。不尋常的是,他並無大病初愈時會呈現的虛弱情況,一身源源不絕的精力讓他一睜開眼便俐落的下床,伸展四肢時更無半絲僵疼遲滯感。彷佛臥病十日,以及被梅那個女人氣得更加病重只是一場虛幻的夢;而真實的他,正打算練功一整天來發洩掉滿身的力量。

  他記得的,昨夜半夢半醒間,鐘叔與幾名大夫一直在他床邊來來去去,灌藥更衣擦身的,只為幫他降低渾身可怖的高熱,但他卻無半刻感到舒坦。熱!痛苦至極的熱!猶如被丟入煉獄中受焚燒之苦,他只求有人行行好,將他丟到大雪中翻滾,但卻沒有人瞭解他衷心所盼。來來去去的人,只會心急的叫囂,半點幫助也沒有。

  然後——他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

  不知為何,心安定了下來。即使知道她總是任性恣意的來去如風,總是讓他飽嘗被丟棄的苦澀與憤怒,總是讓他感受到美夢易碎的現實——但他卻依然殷殷盼著她再一次的到來。抗拒她的施予,又狠不下心絕然。

  由她去,由著她攪亂他的生命、他的一切;由她來,短暫的胡言亂語、翻天覆地,然後猶然天真,好不無辜。

  他對她的縱容,已寬闊到自己都要咋舌的地步。

  很想掐死她,卻不曾付諸行動。

  很想很想牢捉住她,她卻像幻影般無處尋。

  知道她有問題,卻不在乎。

  她從來不會老,早已不是問題。

  仙也好,妖也罷,人也行,鬼又何妨?

  他一點也不在乎。

  就算被她氣病、氣得嘔血,心底仍渴望見她。於是他成了現在這樣的一個常孤雪。

  因為他必須有這樣的身分,她才會再來。

  或許她早已忘了,但他卻深深記得她所說過的每一句話。

  既然人生已教她弄亂,她就得陪他到底。以陪作賠,她最好明白這是公平的。

  因為他打算跟她纏到地老天荒,誰也別想脫身。

  他隱約明白,必是梅在他身上做了些什麼,否則他不會這般迅速的痊癒。她不是尋常人,但他一點也不想知道她確實的身分是什麼。他只要她留下來,再也不要來來去去,每三、五年蹦出來氣他一氣,然後又消失無蹤。

  他今年已經二十四歲,再來幾個三年五年,他都成老頭子了——他不要錯過!

  非要想個法子永遠留下她不可。

  已有多日未處理公事,他決定先把幾件重要的工作交代完,然後再來想法子讓那個神出鬼沒的女人自己出現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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