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紅袖招 | 上頁 下頁 |
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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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岩!」 那名喚作仇岩的,拖著微跛的腳無聲走近,立于傅岩逍面前不言不語。背上綁著一隻布包袱,左手握著一把柴刀,依舊是一身洗舊了的黑衣由幾個破洞裡鑽出棉絮的襴褸。 「你——」傅岩逍第一次啞口無言。「我以為你醉了。而且——我們已上路了兩個時辰,你怎麼追得上?我們騎馬呢。」 「我有武功。」仇岩眼中有著堅決,也夾帶著一絲恐懼——怕被嫌棄背離的自卑與恐懼。「我有用。」 「你當然有用。只是一個人有沒有用不是以離家背井來證明。你該回去了。我已安排好一切,日後你與邱大娘他們將會過著好日子。於闐人再不敢欺淩你。」努力要以於闐語完整表達自己的心意,希望仇岩能意會。他的於闐語說得還不太好。 仇岩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天生口拙的嘴也無法做流暢的陳述,他只能僵立,只能無言。 「中原人比於闐人更複雜更難相與。這地方單純多了,你該待在這裡,娶個溫柔的女子,然後一生安然的終老。瞧!我開了間鋪子,請你們當夥計,你們將鋪子打點好不就是對我最好的回報了嗎?來,你該回去了,天氣很冷,你身子才剛好,別著涼了。」 但仇岩仍是不動。傅岩逍看不分明他的表情,但相信自己已明確拒絕了他報恩似的跟隨,翻身上馬後,揮手道:「回去吧,就此別過。」 商旅已走得看不見,傅岩逍快馬追隨而去,也為了讓仇岩知曉自己的決心。沒有回頭,馭馬疾去,轉眼已與夜色相融—— 第二天,碩大的身影立於商隊後方的不遠處。 第三天,步行的孤影仍緊追著商隊——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依然。 面對脫水餓倒又染上風寒的仇岩,傅岩逍生平第一次徹底屈服了。報恩是他生存的意念,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活著要做什麼。撫養他至成人的李叟已亡故,而傅岩逍恰巧接了棒。實屬意外,多了這麼一個追隨者。 許多聚散離合後,仇岩始終站在他身後,不曾離開。讓他不由自主的憑恃,不由自主的放心,也更加的肆無忌憚,彷佛天下之大,再沒有去不得的地方—— 沉沉的夢境被清晨的雞啼擾醒。睜開澀然的眼,一時分不清此身存於何景。擁被坐起身,夢中的冬寒與現實的酷暑截然二分。一絲清涼由床邊的小幾上傳來,一塊融了一半的冰磚在面盆裡與燥熱角力,掙扎的撥送清涼到他身邊。難怪衣裳沒沾上汗濕氣,原來有冰塊送涼。 赤足走到面盆邊,掬起一手冰水洗臉,向東的窗戶已有微曦,由這邊看出去,可看到仇岩已在練功。 為了證明自己「有用」,二、三年來他更加潛心練武,傅岩逍有時候也出於好玩,四處買來一些武譜讓仇岩打發時間。也不知他精進了多少,但還沒見過他打敗仗就是了。 人活著只為單純的目的過日子真不錯。 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著一些紛擾困頓,老天不會對誰特別寬貸。但以什麼心思去過卻是可以選擇的。 仇岩把一條命忠系於他身上,便打定了一生一世。他的目標非常單純,也沒有其他的想望。算得上是寡求少欲的人了。 只不過兩年前突然知道他的女兒身身分使一切亂了起來。這轉變聰明如傅岩逍豈會看不出來?只不過一直沒放在心上罷了。 他告訴劉若謙欣賞不見得是愛,但對於仇岩的因敬而生愛則有一些惱怒。 傅岩逍不否認自己在這方面太苛求了一點。他既無外表可令人驚豔,又無柔情教人傾心,只有兩種方式可吸引男人的注目:才智或恩情。 很巧,劉若謙欣賞他的才智;仇岩因恩生情,都出現在眼前。其實他們三人對愛情都相當的陌生,只不過一個好感堆壘另一個好感,不經意間,似乎轉變了些什麼,因此傅岩逍才發現了仇岩暗湧的情意,而這竟讓自己心口泛出甜意。習慣性的接受太多無微不至的照顧,直到劉若謙出現,才知道自己認為不循情的心早已偏向。他原來一直對仇岩有著過多的憐惜,早已不是主從之間的分際。 早在收他為護衛之時,就註定彼此牢系的緣分將綿延的牽扯不清了。 仇岩的心很單一也很純粹。傅岩逍是男人的話,他將一輩子忠心敬畏。而後來,傅岩逍卻成了女人,怕在忠心敬畏外,不由自主的暗生傾慕。 男與女之間多了這一項不確定。除非是年紀相差甚巨,否則情愫這東西總會悄自生根,無人抗拒得了。 只是——仇岩若是這麼一直下去,怎麼得了? 傅岩逍跨坐在窗臺上,兀自失神。渾然不覺仇岩已練功完畢,走了過來,並側臉回避他僅著單衣的身子。沒了厚重的中衣做掩飾,傅岩逍雖然胸不挺、臀不翹,好歹也是個女人,體態上是看得出來的。 「我去端早膳。」仇岩恭敬說完就要退下。 「不用了。」傅岩逍伸手扯住他衣袖。「我決定下個月初就啟程,去年訂的一艘船已駛入了管道。你覺得如何?」 「好。」 「再一次不告而別如何?」 「我會跟你走。」他轉過身,想知道主子的打算。 「不必了,我會自己過得很好的。」傅岩逍撥開臉上淩亂的長髮,露出算計的笑。 「我會跟著。」他只有這句話、這個意念。無論主子是否已嫌他——礙眼。 「你會讓自己很有用?」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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