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紅袖招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不過——他恐怕有個現成的對手。

  暗自觀察了數日,終於肯定了這個緊緊跟隨傅岩逍日夜不離的巨人,對他的主子不只是忠誠的主僕關係而已,還有更多男女之情不小心的挹注在暗沉的眼波中,而自以為無人瞧見。

  太過無微不至了,稍為注意一下便看出來了。不過深沉的自卑自鄙同時使仇岩極力克制自己的情感,不敢逾越半步。比起表白男女之情更重要的,可能是一輩子赤膽忠心的追隨了。

  很好笑,自己不敢越雷池一步,又恨不得把其他傾心者打跑,別沾染他至高無上的主子。那麼傅岩逍是否得孤寡一生了?幾日看下來,令他決定了接下來的旅程必會「恰巧」與傅岩逍同路。他們兩人會是契合的一對。

  「去過南紹嗎?想不想去見識一下南國風光?」劉若謙坐在他身邊,暗沉的夜阻礙不了看他的視線。

  「你猜得出我要走了?」傅岩逍並不意外。他知道劉若謙的打算。這人並不死纏爛打,反而靜觀了數日,對他做了一番理解。沒人說得準時間會帶來什麼改變,聰明人便會朝此努力。

  「不難猜,你是為貝小姐留下來的。現下,逐陽將帶妻兒回太原;蕭忠與攏春會治理好這裡;織豔、封姑娘會暫且住下。都有了安頓,你豈會再留下來?」

  「我還得參加蕭姑娘的婚姻大事,不會立即出遊。更何況我無意與你一道。」

  「于情於理,我也該聊表心意,不知蕭姑娘缺些什麼?」此刻傅岩逍既然主動提起,劉若謙正好一問。除了娶她之外,他願意以任何方式來彌補自己的虧欠。

  「沒缺什麼,只要你在心中祝福她就行了。」

  「那是當然。不只是我,我們劉家永遠願做她的依靠。」

  「這倒不必。」

  「對了,你剛才說無意與我一道走,是為了舊怨?」劉若謙問道。

  「我不習慣有外人跟著,礙事了點。」

  「礙事?」劉若謙生平第一次被人嫌成這樣,表情有點滑稽。「我能獵能打能升火,可遮風又可擋雨,必要時又是一名醫術不錯的大夫,我會礙事?」

  「這些仇岩都會。」看向不遠處始終忠心的守候者,他輕輕笑了。

  這笑——有點奇怪!劉若謙心中倏地一震,低聲脫口叫道:「你與他?不,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與聰明人講話就是有這一點好處,不必全講開便能通透。「你會的他也會,但他行的你卻不行。比如:他不會企圖指引我,或問我為什麼。不必向同伴解釋自己的行止真好。就算我要跳油鍋,他也只會跟著我跳,而不會揪住我說我瘋了。說真的,你也該去找一個能這樣對你的女子。」

  人與人之間會欣賞、會喜歡,但那不表示是愛。劉若謙其實並不愛她,頂多欣賞「她」身上少見的特質而已。有一天他會明白的。但在不明白之前,他可能會不愉快上一陣子,這一點傅岩逍是無能為力的。

  誰教因果終有報,這是他該得的。

  ***

  起落有致的馬蹄聲在深夜裡的青石板上踏出清響,啪噠、啪噠的往東邊行走。不走絲路,準備向吐谷渾國叩門,看看能不能買些好東西運回中土做買賣。

  「主子,就這麼離開不好吧?」蕭忠忍不住策馬到主子身側,低聲問著。

  「咱們這次在於闐耽擱太久了,竟待了大半年。家裡不是說攏春給你生了名白胖男娃?咱們趕回去還來得及過年哩。」在暗夜行走,似乎已成為習慣。

  蕭忠傻笑了半晌,才又想到不妥之處:「沒有與他們道別不好吧?明兒個天一白,見不著我們,卻只見到一床的銀兩,你猜仇岩他們心底多難過呀。」今夜是為了慶祝仇岩身上的傷終於康復,左眼是沒救了,但他的左手與左足沒有廢掉就是萬幸了。

  「緣起而聚,緣盡而散,有何不妥?半年來咱們為仇岩與邱大娘一家子經營了一家中土貨的鋪子,以後貨品由咱們商號負責運到,物稀精美,這邊的富戶搶著要,他們將不虞匱乏,也不再受人欺淩,這就很好了。」

  「也對啦。可是我想他們仍是會為你的不告而別難過的,我說呀——」愛說話是蕭忠的毛病,心腸太軟,百般放不下後,自然就會有一大串的數落來嘮叨主子。

  傅岩逍開始覺得有絲不對勁,任由蕭忠自個兒念個開心。他昂頭看著前方四名開路的護衛以及一名領路人,再轉過頭去看著身後十大馬車的貨品,以及貨物後方的六名壯丁。一切如常,沒任何不對。可是他的心口卻兀自警戒起來,跳得比尋常快速。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

  他勒住馬身,住後方走去,指示眾人仍然前進。這行為他常做,所以眾人不以為意,只當主子要巡視貨物與確定所有人的清醒。

  直到一長列的商旅已走遠十數丈,傅岩逍仍立於原處,四下看著。四面八方仍是黎明之前的闃沉如墨,風沙撲面有麻辣的痛意。一股直覺驅使他看向來時路不遠處的一片樹林。「誰在那裡?」是人嗎?是野獸嗎?或是自己看花了眼?誤把樹影當成會動的動物?

  樹林深處,緩緩移出一道巨大的黑影,不必看清其長相,傅岩逍便已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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