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紅袖招 | 上頁 下頁
十二


  兩人閑晃過回廊,月色尚可,立在一盞燈籠下,隨意的靠坐在欄杆上,面對著靜謐的庭園。

  「照你看,比起那人飛葉可傷人的功力,較量起來,你的勝算如何?」傅岩逍好奇地問。

  「我會贏。」仇岩一貫的思考良久才遲緩回應。

  「去!我又不是要你拼命。」他伸手拍了下仇岩的肩頭,橫了一眼道:「雖然我不懂武功,但也看得出來他們兩人都是高手。霍逐陽與劉若謙在甫相見之初,看的不是我而是你,想也知道他們有練武者謹慎的天性,只有高手才會機敏迎對足以威脅他們的對手,至於半調子將一輩子人生都花在不可一世上,還有什麼好說的。」

  雙手背於身後,不自覺的來回踱步。想著想著,便笑了起來。「也真有趣。聽說劉若謙在江湖上以玩世不恭聞名,他的朋友沒有不被他設計過的,可見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哪。還有那霍逐陽。據聞他在北方,尤其是太原一帶,只消動動手指便可教地牛翻身、人心翻湧不已了。可惜虎落平陽,龍困淺灘,也得教我這尾地頭蛇壓制了。提醒我日後若存心與人為敵,千萬則在別人的地盤上決戰。」

  正好踱步到仇岩面前,他抬頭問:「我會不會太自找麻煩了?居然跟劉若謙對上,原本想與他合作的。」

  「你都是對的。」不善表達情感的黑眼永遠忠心而堅持的跟著他的身形而動。

  傅岩逍歪著頭打量他好一會,嗤笑道:「要我真是作奸犯科的大惡人,你就萬劫不復了。」

  仇岩不習慣被久視。微微偏開左臉,不讓自己殘缺的面孔嚇人。但很快的,他的臉被一雙堅定的手捧正。與下方的人面對。

  「行得正,坐得當,每個人都有資格活得頂天立地,不許自卑。」

  面皮嚴重的泛出燙人的熱意。令傅岩逍訝然的挑高了眉,一雙手不客氣的在仇岩臉上摸摸弄弄,直到仇岩猛然退開一步,讓他雙手落了空。傅岩逍沒開口,不解的盯著他好半晌。但他已把臉藏入黑暗中,讓善於觀人的傅岩逍也沒轍。

  醜顏,是仇岩自幼被叫到大的字眼,也幾乎是他的名字了。後來傅岩逍才給他取了個像樣的名字,身世飄零又來自貧苦環境,總令仇岩會習慣的隱身於黑暗之中,不願為人所注目,不管這三年多來傅岩逍耳提面命多少次,仇岩仍是故我的與眾人隔出一段距離。因為忠心于傅岩逍,所以也守護著傅岩逍納入守護範圍的任何一個人。

  然後,也養成了傅岩逍在仇岩面前自言自語的行為的習慣,反正有仇岩在,他的喃喃自語不會給第三人偷聽去。

  「算了。」不再對仇岩的舉止做任何評判,傅岩逍轉身住妻子的宅院走去,接續著原先的話題道:「我已成功的讓霍逐陽知道我這個為人夫的風流且用情不專。接下來是要做得更過分,還是讓林、貝兩家的人來助我一臂之力呢?其實我覺得天下間再沒有比自由更可貴的事了。身無牽絆,心無罣礙,天下之大何處行不得也?但不得不說這種日子也得挑人過的。當然我是可以打一開始就成全他們,但凝嫣這些年吃的苦可不能就這麼算了。仇岩,我是不是很奸詐?」

  「不。」

  「我當然是。」踏入月色裡,傅岩逍笑著承認。「我厭煩透了有些男人的自以為是,然後強要女人附和著他們的決定過日子,並且相信那對她們最好;可是相同的,我也很自以為是,總以為最適合我的生活,也對她們都好,其實並不。但至少我懂得改變,三年來沒讓凝嫣真正快樂起來,證明我為她營造的日子不適合她。那就——讓她一輩子因愛情而牽牽念念吧。至少她可以快樂一些。說到這個,她那幾株黃竹還有救嗎?」

  「可以的。」下午仇岩已去整理過。

  「唉——」傅岩逍歎了口氣,有感而發道:「女人像花。春日的花渴水、渴光、渴溫暖,不小心守護可保不了其嬌弱的身子,凝嫣就是。梅殊是夏日的花,織豔是冬日的花。男人像什麼呢?綠葉?日光?水?或是沙塵?不意讓風拂過蕊瓣,使其蒙塵,逼出甘露之淚,又雲淡風輕而去?」

  「你像風。」仇岩突然道。

  「我?」他一愣,淺笑了出來,問道:「那你又是什麼?」

  「風的影。」

  傅岩逍歎道:「如果你這輩子沒娶妻,看來咱們是要一塊終老了。我喜歡熱鬧,但曲終總要人散。即使不斷的悲歡離合,我還是不後悔一次又一次的來過。反正,我都是最先走開的那一個。身邊能有一個人,總是不錯的。」每一個矢志追隨的人,終會在自己命定的地點落腳,不由自主的離去。活了二十四年,他已經歷了太多次。眼前這個人,又能堅持多久呢?

  看不開的,反倒是他們了。

  傅岩逍向來只感動於當下的真誠,卻不寄望明日以後在種種不可測的變數下,還能有貫徹如一的堅持。

  只能慶倖一路走來,都遇到各色精采的人物,豐富了他孑然的生命。好山好水,名人佚事,編織出綿繡年華,妝點著精采的青春。

  又豈能說是虛度?

  正跨進貝凝嫣的院落,仇岩在他背後輕語:「你是我的一切。」

  傅岩逍沒有回頭,撇勾起唇角,望向燈火燦亮的前方停頓了下,然後再大步走去。趨光而行,月白絲綢在晚風下飄然,總教明亮的光源處所包覆,留他於暗沉的院落幽處守候。

  「而我——是你足下的泥屑。」自嘲的於闐語,暗自低回成歎息。

  黑夜盡責的蓋去他臉上的所有表情。

  ***

  貝凝嫣捂住櫻唇,不置信的看著傅岩逍。他剛才——說了些什麼呀?那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咱們的生意快要做不下去了。我查了數日,才發現原來那是針對我而來。現下不僅『華陀堂』拒絕買下我由川境帶回來的藥材,連染坊、布坊那邊也開始騷動。看來咱們今年不好過了。全是因為背後那只黑手——霍逐陽的關係。他來向我報奪妻之仇了。」

  「可——可是——他怎麼會與我舅舅他們合作來對付你呢?他——真的是他嗎?我不相信,如果他沒死,為何不曾來找過我?我不相信!」眼淚垂落而下,紛亂的心怎麼也平靜不下。抓住傅岩逍的雙手,想要尋求再一次證明,又似想要更多的安慰——

  霍逐陽沒有死,為什麼卻從不曾來臨安找她?現下更甚至是與當初加害她的人聯手來對付她?她做錯了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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