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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但這同時也點明了他這皇宮的主人對外來客吝嗇到什麼程度,居然丟給她一間破屋子任其自生自滅,真是令他汗顏。一旦女人不是「美」人,就不該得到良好的對待嗎?以往他或許是順理成章地這麼以為,但一旦這平凡女子吸引住他的注意力後,他難得地自省了會。

  「看來,朕是虧待妳了。」他看向她。

  「不敢,我以為在自己可以應付的範圍內,沒有什麼虧待可言。皇上言重了。」她訝然於堂堂一國之君會對區區一名女子說這種近似道歉的話。自古以來,以天神自居的君主,即使知道自己有錯,也無須低頭的,天子、天子,豈是叫假的?

  那麼,這位少年君王可取之處又多了一項。

  「妳自己將桌子裁成這般嗎?」他指著放置的木桌問著,但眼光灼視在她的眉眼間不曾稍離。

  她習慣性要抬頭看著人回答,不料卻看入一雙深沉含威的眼眸中,忙別開了去:

  「我有兩個巧手的丫鬟。」

  他點頭,忽爾看到她布衣打扮,與一個平民女子差不到哪兒去,哪像官家小姐的派頭?

  「朕不會連衣物都沒派人送來吧?」

  「回皇上,有的。只是今日栽種花籽,不合適穿宮內革服,於是這等布皮舊服污衊皇上雙眼,是我的不對。」

  「不是吧!」龍天運欺近一大步,抬起她下巴:「上回朕看到的,似乎亦非宮服,沒有比這一套好到哪兒去。」

  這女人居然是不愛打扮的?天下有這種女人嗎?

  柳寄悠不得不直直看向面前那張俊美的臉孔,突然發覺他的長相好看到足以令人暈眩。太近了些,所以威勢迫人。生平與男人相處,也不曾有過這麼近的踰矩距離對視,實在——失禮又足以箝住人的呼吸。

  她輕咬了下唇瓣:

  「上回奴家正在繪畫,亦不能穿華服來弄髒。」

  「哦!」龍天運俊目閃亮,興味更濃:「那朕就好奇了,有什麼時刻是可以穿宮服,而不必怕弄髒的?」

  她悄悄地、不著痕跡地轉頭看著大門,脫離他手托住她下巴的姿勢。

  「如果皇上前來此,大老遠請公公們先行傳喚呼叫,那民女依禮恭迎時,當然就必須著宮服以對,不能馬虎,褻瀆聖顏。」

  「妳不愛美嗎?」

  她轉身面對他,才發現自己紮成一條辮子的青絲末稍正被握在他的大掌中。她心窒了一窒,直覺地抽回自己的長髮辮,惹他威目以對。

  她深吸口氣,退了三大步下跪:

  「奴家並沒有多少姿色足以去粧點,倘若惹皇上不悅,日後奴家必會在外表上多加注意,不會再邋遢率性,請皇上恕罪。」

  龍天運壓下心中的不悅。這大膽的女子居然敢這麼無禮地對他?從沒有人敢這麼做?而她一語雙關地道歉,又教他發作不得。

  他絕不是氣量窄小的男人或君主,只是他活了二十八年以來,從沒有人敢從他手中抓走任何東西,而她居然做了,而且還是兩次!她就這麼討厭他去碰嗎?即使她不是他要的妃妾,但能被他的雙手碰觸。是何等的榮寵啊,而她竟不要,而且還敢嫌惡!?

  不!不!他不會為女人生氣,他這輩子頂多會厭倦某個女人,但絕不會生氣,當然也不會從這一個他不要的平凡女子開始破例。

  沒了興致,他拂袖而丟,決定去找他那些美麗又拼命央求他恩寵垂幸的妃妾們玩玩。

  留下吁了一口氣的柳寄悠,原本該惶恐、害怕的面孔,卻逸出了一抹笑,久久不止——

  §第四節

  忿忿離開勤織院,皇上在「含元殿」召來舞伶、歌伎獻藝以愉龍顏,再傳喚目前最受寵的幾名妃妾伺候著。

  「皇上,請吃奴家特地為您製的葡萄。」張德妃柔若無骨地依偎在龍座的扶手旁,乞望聖顏的一笑。

  龍天運享受著美人恩,吃過水果,順道輕撫著張德妃以百花香精養護的秀髮,洋溢花香,沁人心脾。仔細看了會,他又側轉一邊,看端坐左側的趙昭儀;她在人前總是冷冰且不屑於同流合污,除非他特別待她親切,她才會揚起笑容回應,這種美人型態,當然也是迷人。他伸手握住她背後的青絲。得到冰美人嫣然淺笑,輕偎了過來。

  該死的平凡女子,因那些微的抗拒,讓他心緒隨之浮動,竟四處注意起女人們的長髮。

  柳——叫柳寄悠是吧?以柳寄悠那頭不刻意養護的長髮而言,哪裡比得上眼前宮妃們的柔光亮澤、香氣逸散的風情?

  但——該死!不到半天光景,他氣消了之後,又想找她、看她,與她談話!

  她哪來這種撼人力量讓人一再一再地想接近她?無禮的女人,早該驅逐出宮才是,反正他又不要她!

  「皇上——」

  「什麼?」他懶洋洋地瞄向張德妃。

  張德妃吐氣如蘭,細聲細氣道:

  「皇上覺不覺得妾身新裁製的宮裝好看?」

  他掃了眼,確實華麗炫人,並且充分展露她身材上的優點——這倒令他想起柳寄悠老是粗衣寬袍的穿著,從未有機會得知她的身段如何。

  「挺好。」

  「皇上,但妾身並沒有合適的首飾搭配哩!」

  總而言之,就是討賞。

  他輕笑,叫著:

  「江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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