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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我猜對了,是吧?」

  她手一頓,雖然很快掩飾過去,但在瞥見周樞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時,楊梅當然知道沒瞞過他。但那又怎樣呢?她不承認,他就只能胡猜。猜對猜錯,她都不會給他正確答案。

  「昨日,那位白姑娘自報家門之後,你就一直關注著她。」周樞以極輕的聲音低道。這樣的音量,不會教外頭的人聽到,所以他趁此機會與她談一談,當他們離目的地愈近,會被看管得更嚴,而兩人一定是分開關押的。

  「我猜,你與白家,是有關係的吧?」

  「很輕率的猜測。」楊梅將濕巾子折好,貼上他額頭。

  「別著急,我只是猜,並不會卜算。」他低笑。

  誰著急了?他哪只眼睛看到她著急了?

  「有精神打趣我,還不如好好想想該怎麼自救。」楊梅眉梢微揚,忍不住道:「我昨夜聽到他們說,在進入豐業城之後,會將你交給你家族的政敵,到時,你是絕無可能活命。」

  「政敵?」周樞凝眉想了下,並不怎麼為自己的安危擔心,他只是在想,現今的周家有什麼明面上的政敵?自從十二年前承天帝登基之後,周家一躍成為新朝第一貴族,整個朝廷、甚至整個京城,哪個達官貴人不爭相與周家交好?就算政治主張不同,也絕對不與周家交惡,因此表面上,周家是沒有政敵的。

  所以他實在想不出當今還有什麼人會以周家的政敵自居……啊,不,確實是有的,不是大臣,而是皇族!

  「會想對付周家的,想來若不是三皇子,便是五皇子了。」想了好一會,終於低聲肯定。

  「你的意思是……這些人,與皇子勾結,對付你與你的家族?」楊梅眉頭皺了起來。

  「不然你以為,以周家如今的地位,誰敢明目張膽地對付我?」

  「也可能是一股江湖草莽,純粹只是想綁你勒贖,或……洩憤。」至少她是這樣希望的。

  如果是與皇子有關,那所涉及的事情必然重大,事成事敗,身為嘍羅的人,都有可能身首異處,禍及九族。而非局限於一般的家仇恩怨,只要兩方磋商得好,是可以和平化解,船過水無痕地揭過那樣簡單。

  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如果知道,這樣豁出去,又是圖個什麼?就只圖個周家覆滅的下場嗎?這……也太不划算了!楊梅想了一晚,怎麼也想不通這些人——至少某些腦袋看起來不那麼聰明絕頂的人,是基於什麼心態這樣義無反顧?難道只因為無知者無畏嗎?

  「不可能只是為了洩憤,若只是想這樣,大可不必如此費周章,一刀解決了我不是更省事?雖然昨天的情況看來頗為可笑,似乎這些人全是烏合之眾一般,這只表示他們不是真正主謀者,而是聽命的從屬,又因為與我周家有些私怨,於是願意聽從那些皇子的指示,雖不足以謀大事,綁架個人倒是得用的。」說到這兒,笑笑地望著楊梅,問:「你在擔心誰?」

  「我能擔心誰?」她淡問。

  「若你沒擔心誰,就不會理我,還與我……嗯,相談,甚歡。在下歡喜得幾乎錯認為在作夢啊……」他聲音拉得長長的。戲謔的眼神明白說出這半年來,她對他的態度,就是敷衍了事或藉口守孝,對他愛理不理。哪像現在這樣,充滿了與他談話的熱情,真是太讓他受寵若驚了,幾乎要掀簾看一下,今兒個的日頭是不是打從西邊升起。

  「如今身處這樣的境地,我只熟悉你,自然願意跟你多說話,兩人正好可以壯壯膽氣。你若是怪我以前過分冷淡,我也認了,但實在說,在那樣的身分下,奴家委實不得已,畢竟,那時隨時都有人盯著,我只能儘量安靜少言。若三少您因此怨我了,請容我在此慎重地向您道歉吧。」楊梅語氣仍然平淡,但很有誠意地解釋並道歉起來。雖然她心中可能正在大翻白眼。

  周樞聽了,只是笑,沒說話。以稀奇的目光看著她,有一種翻身當主人的舒暢感,雖然她這樣和善的表現,可能是因為對他有所求,但週三少還是覺得心中滿爽的——可見這半年來,他受到的冷遇有多麼多、有多麼教他氣堵,心胸再寬大的聖人,也會憋著一口氣等著哪天狠狠地抒發出來吧?何況他是一個從出生以來,就被人千依百順寵大的貴公子,就連當今皇上也對他疼愛有加,從來沒一句重話,也只有在這個扮演沈雲端的小丫頭面前,才初初領教了鬱悶且無處下手的束手無策感。

  楊梅不喜歡他這樣的笑容,仿佛一切成竹在胸,充滿了底氣,像是抓住了她的把柄,終於可以在她面前表現出高高在上的風度翩翩,一舉一動都自在寫意,而再也不用隨時盯緊她的表情眼神,從她細微的變化中,小心翼翼猜測,每出口說一句話,都沒自信會獲得她真實的反應,幾乎都快習慣於被敷衍了。

  她沒離開,就是一個把柄……

  她得認。

  他跟她半年來的相處總是這樣,他不斷研究她、挖掘她。看清她一分,她就認一分;而看不清的,她樂於沉默以對,就像他確認她不是沈雲端,並且說出來了,她也不會想要狡辯或求饒,認了也就認了。

  這不是針對他的刁難,而是,她這輩子行事謹慎慣了,做任何事都會想著退路,與任何人往來,都被動而保留,絕對不會將自己赤坦坦展現在別人面前。

  「本來還只是猜測,現在倒是敢下個定論了。」周樞慢悠悠地就著外頭照進來的光線細細打量楊梅的臉。「那個白家姑娘,與你有極深的關係吧?」

  她眼微眯,身子僵直,雙手在衣袖下不由自主握成拳。不語。

  「或許……有親戚關係……是吧?」緊盯著她的眼,絲毫不錯過半點波動。

  「您真有想像力。」楊梅低下頭,狀似卑微。「我……一直就只是個奴婢。」

  「是嗎?」

  「是的。」當她不撒謊時,就會這樣說。

  「這奴婢身分啊,莫非有什麼隱情?」周樞道。

  楊梅的瞳孔驀地一縮,死死地將目光投在馬車底板上,以長長的眼睫毛遼去。並希望這樣細微的變化,沒有被週三少接收到。雖然整個人看起來很鎮定,但她知道自己的裡衣都讓瞬間冒出的冷汗給浸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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