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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愛情?那種強烈的佔有情感,可以使人彷如飛升雲端,亦可使人沉墜黃泉阿鼻,何苦輕易去沾惹?世人可以嚮往之,卻不該太輕易去嘗試,也不該想望凡事可以由愛情來解決;何況,這豈是單方面傾心決定便可定論的?

  「我不能擅自決定任何事。」他語重心長地說著,不經意回眸看著後方離群獨行的愛徒,她也正好看著他。他點頭一笑,她的寒色才見稍霽,可見四位名門公子試圖引她開口的行為已快惹火她了。他得快些結束與玉婉兒的對話,前去安撫她。私心下,他並不想再由得玉婉兒一再探索,只因這小女子有看穿透人心的慧眼。雖然與她談話相當有意思,但同時,也一再攻向他不願深思的問題。

  玉婉兒也正看到他欲尋向愛徒的心思,也不願絆住人,只問出最後一個問題:「因為付出太多恩情,使你不能妄動,怕成為一種勒索嗎?」

  聰慧至極的女子,不愧為「應天第一才女」!

  他沒有回答,只是以笑容表示她猜個正著。他十數年來未曾想過其它,更不容許自己去想。他只知道葉盼融極端欠缺溫暖,他盡其所能地給予,她的需要是他一心想付出的。

  但——如果是愛情呢?真正是他沒想過的。

  此刻自是,他也不願去想。

  正要驅馬回轉與愛徒並行,不料前方突然傳來白熙心神俱裂的狂吼——

  「趙姑娘!小心!」

  眾人看到的,是馬車上的趙紫姬突然往山谷中跌落!由於馬車正要回轉過一處艱險的峭壁處,車輪突來一陣顛簸,便將坐在外側的趙紫姬給甩了下去。

  慌亂成一團的隊伍中,只見一抹白影如掠光,毫不遲疑地飛縱下山谷。

  是白煦!

  「哎呀!二少爺怎麼跳下去了?」隨行的總管尖呼,端差沒昏死過去。

  他是有武功的,並且功力深厚。

  在幾次借石使力飛縱近她身時,面朝上的趙紫姬直直盯著那抹若飛鴻而來的雪白光影,直到他終於抓住她,扛住她下墜的身影;正欲棲身於峭壁上突出的松樹往上使力時,趙紫姬倏地攻出一掌朝他心口,全然無防的白煦硬生生接下胸口的劇痛,同時頸背上似有尖銳之物刺入,令他霎時吐出一口濁血。

  正常受攻擊的人在此時早該將懷中羅剎丟開,任其跌落絕穀粉身碎骨;或者功力更上乘的人,早在地出手時便可放下她躲過攻擊,但白煦不是任何人,他是下來救人的。含住一口真氣,不讓血氣再傾吐出口,任其在胸臆翻湧創痛,也不讓真氣流散。右手成拳,將她身軀往上推去,無論如何也要救她一命。

  「師父!」功力深厚的葉盼融看到了谷中的情景,立即飛身縱下,與趙紫姬錯身而過時,以牙還牙擊出一掌,將她更快送上去,也讓她受到重創。

  無心理會趙紫姬何以不防不守,一心只想救白煦的她,無意以石借力,任自己墜落的速度猶如失足之人,張惶地尋找白煦。

  終於在幾近山谷底、山澗之上,長著一株強勁的古松,托住了白煦無力自救的身軀。

  她緩提真氣,讓自己墜落的身形漸緩,猶如一隻飄落的黑羽毛。她並不確定古松能否托住兩人的重量,於是在古松的上方尋了目標,抽出銀劍利入岩石之中,劍柄權充立足之處。她抱扶住白煦,急喚著:「師父!」為什麼他身上全是血?

  咳出瘀血,白煦不讓自己昏迷,極目看向落下的地方,並不想讓葉盼融耗去真氣扶他飛上數十丈的高處。剛才趙紫姬動手時,為了怕她被銳石所傷,他以背承受,此刻已是血跡斑斑,哪裡捨得愛徒為了攀上去而受折磨?

  「咱們到山澗去,比較近些,為師身上有藥。」他一向隨身帶藥,全是為葉盼融準備,不料卻是用在自己身上了。

  她點頭,抱住他縱身躍下,只急切想為他身上的傷口包紮,卻沒有發現自己正淚如雨下——

  ***

  面目全非的背部並不值得憂心,真正傷重的是他胸口的火紅掌印;而白煦頸背上有一道傷口,傷口的周圍泛著詭異的橘光,那色調似乎正是趙紫姬十指上所塗白蔻丹顏色,小小傷口亦令葉盼融泛著不安。

  「師父,這掌印要的何除去?」

  「這是『火砂掌』,下得重些可傷及心脈,使人立即喪命。我想是趙姑娘手下留情了。」他扯出笑容,伸手拭去她頰邊殘留的淚,交代道:「剛才吃下續命丹,真氣已逐漸可以彙聚。你只須為我護持,讓我以內力引動藥效,逼出掌印即可。」

  「這裡不會有人,讓徒兒助您一臂之力。」她堅持著,不讓受傷的他妄動真氣。

  「盼——好吧!」她的脆弱與堅持令白煦不忍拒絕。「麻煩你了。」

  需要她的説明,對彼此都是新奇的經驗。白煦略為不自在,但葉盼融則是心喜的。

  將藥物外敷與內服之後,她盤坐在他面前,運氣於雙掌間,平貼向他結實的胸膛,領導他體內的真氣與藥性,依著他的指示行走各大穴道。

  時間不斷地流逝,天色由明亮漸漸轉向彩霞滿布,渾然不覺的葉盼融一心只專注在那頑強的掌印之上,直到掌印轉淡,成為尋常的瘀痕之後,白煦以內力將她真氣震開,不願她再浪費內力、損耗精神。

  各自運氣復原好一晌,葉盼融將師父小心扶趴在草地上,讓他頭枕著她膝,小心揉抹著藥品,醫治他背部的傷口。

  「我們回去了吧!」白煦自覺身體已無大礙,直要起身,強振疲累的身體。

  她阻止他:「再休息一會,不急!您的背上仍在流血。」

  「但家裡的人會擔心。」他抬眼,發現她的淚仍在流,柔聲道:「別為我流淚,我不會有事的。」

  葉盼融伸手接住晶淚,才發現自己一直在流淚——這種屬於脆弱象徵的液體,原以為早已遠離她冷硬的生命;然而恐懼失去僅有親人的心緒波湧,終究止不住珠淚溢滿成串。再厚硬的外殼,仍是包容著柔軟的心。

  「我要她死!」淚已止,眼中抹上了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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