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作品集 > 點絳唇 | 上頁 下頁
十一


  他瞧著了,只能歎了下。适才療她身上的毒,才發現衣物遮蔽下的玉體可是充滿了難數的細碎傷痕啊!這孩子知道他不愛她身上有痕跡,同時也不耐煩照顧自己,便用在他看得到的地方耐心地抹藥,看不到的全然不在意,任其傷痕化為疤,永遠存在身上做輝煌的紀錄。唉——

  真要訓斥也訓不出什麼嚴厲的話,他只能轉口道:「除去了屈陘,你有其它計畫嗎?」

  「沒有。」她向來漫無目標地南行或西行,冬至時再北上,路過不平再臨時行動,從不會有所刻意。

  白煦沉吟了下:「那這樣如何?為師正要回開陽『追風山莊』,你與為師一同前往如何?」

  「為什麼?」

  「因為我近日會研習毒物方面的醫書,並且在開陽有一名解毒名醫可以請益。直到為師調製好更上佳的解毒藥品讓你傍身,你再與我分開。這樣一來,我才能稍稍放心。」

  葉盼融擰著眉,靜默地看著師父溫柔而憂心的俊臉。她總是麻煩師父,令他擔心的。雖不喜歡見師父因她而煩擾,卻又明白這樣源源不絕的關懷、永不止境的付出,是她賴以維生的泉源。如果她尚覺得人世間有一點點可愛,必是因為世上有白煦這麼一個人。

  「我會在追風山莊與師父會合,但不一同走。」她輕道。

  「路上互相照應不好嗎?」他低問。

  而她不語。

  她的仇人不少,想靠打敗她成名的人更多。師父向來沒讓世人知曉他武功卓絕,遊走五湖四海,廣結善緣,而從無人尋釁。如果與她一同走,師父不會有太安穩的日子可以過。既知如此,何必勞煩他,到後來他只會沾惹更多的麻煩而已。

  「別胡思亂想,不會有事的。」看清幾分她的顧忌,伸手輕拍她手背:「為師不張揚你是我愛徒之事,並不代表我怕人知曉。表現出孑然一身的你,行事才能全然地無牽掛。怕是你棄嫌為師無名於江湖,會受人輕侮的目光。」

  「徒兒不會!」她急叫。訝然師父居然在語氣中添了薄責,直到望進師父和煦的笑眼,方知這是他小小的計謀,心下不禁詫異,又有幾絲懊惱。

  「你當然不會,一同走吧!讓師父也沾沾你的光。」

  「如果師父心意已決,使兒當然無話可說。」師父真正的用意,她豈有不明白的?盡可能的範圍內,白煦總極力想保護她。尤其今日中毒被他遇個正著,恐怕會有好長一陣子,又要惹他掛心不已了。

  就像一名慈愛的父親,永遠害怕羽翼下的雛兒受一丁點傷害;即使再明白不過,小小雛鳥早已羽翼豐碩,卻永難放下那顆父母心。

  他像她的父——

  偏開螓首,心下不知為何而沉重,幾乎快要不勝負荷了!

  輕風徐來的初春時節,拂面的為何竟是臊意?那春寒料峭,吹不化冰凝的心境,猶如來自非親情的溫情,終究也只是外來的施捨,教她萬般難以承受。

  何時,她最渴求的竟也同時是她最厭惡的呢?

  她的貪婪,在步入十八歲之後,又劃大了它的版圖,只是渴盼的領地會是什麼?

  自厭自鄙的情緒讓她冷豔面貌更添加了分冰霜,望回那一湖溫柔的包容,她只能失神——

  不能想、不該想,她只是一無所有,註定漂泊了度殘身的孤女,任何短暫的依傍,都只是偷來的片刻,終究必須正視自己真正的面目——

  一個孤兒。

  ***

  一貫的黑紗帽、黑色勁裝,她的身上永不會有第二種顏色,猶如她的面孔永遠難有冰冷以外的光采。

  今日的飛沙穀不負其名地讓風吹得益加張狂。表面上,飛沙穀只見要決鬥的兩人,但暗地裡怕是藏了不少多事人正等著看結果吧!

  風很狂,愈狂熱,對屈陘的優勢更加有利;他壓箱寶貝「攝魂散」正等著人受用哩!尤其知曉楚狂人對這次決鬥有著異於平常的興致,說什麼他也要贏得風光,讓世人不敢小覷。一個小女娃,只夠他消遣無聊而已。

  隔著十丈距離,屈陘只看得到黑色衣裳包裹下健美傲人的曲線,對於傳說中的天仙相貌,倒是分毫難以窺見。但那身子便已十足受用,他呵呵怪笑,想像著待會兒當著世人眼前嘗她味道的美景。想要他命的女人,就得徹底受到淩辱,才會知道男人是天,女人賤如泥,不知天高地厚是不行的。

  強出頭的女人,是該受一些「小小」的教訓。

  「看來,昨天的毒對你而言沒有妨礙,嘿——」不可能沒有妨礙的,這女人只是在逞強,因為施效的藥量足以使平凡人徹底廢掉。如果她來得及保命,也只剩一成功力去殘喘。今天的比鬥對他而言,已昭示了大勝利的結局,何況他還有更兇狠的藥可以用。

  沒有廢話,她抽出腰間的銀劍,微微一抖,軟劍霎時堅挺直立,散發如虹淩厲的氣勢。對於人渣,她連吭氣都嫌浪費。

  這是生死鬥,沒有君子可言,招式的對峙更不必留情等對方看出破綻。在屈陘身形撲來時,她亦拔身而起,揮出她招招狠厲的劍式。

  隨著銀光閃動,一道黃粉在雙方交手時逸散成金狀由半空中罩下,並且傳出了屈陘張狂的怪笑;再度立定回對峙局面時,葉盼融的黑衣黑帽全沾上腥臭的黃粉。她微微踉蹌,劍尖點地,支撐自己短暫暈眩的身軀。

  而另一邊由狂笑起始,直到親眼見到自己左右、左手、左小腿滑落到地上,大量腥血噴出來時,才意識到劇疼已貫徹心脾,狂笑轉為狂嘯——

  「你——你——」

  還沒完呢!

  她的冷笑恰巧因狂風吹動黑紗而展現在屈陘眼中,但他看到的也只到這裡了;逼近的銀光掠向他的下盤,再折返向他的頸際,去勢,取頭顱,一氣呵成。破敗的身體疲倒于黃沙中,那顆充滿不置信表情的頭顱滾落在她腿邊。

  任務完成,她終於吐出隱忍的那口汙血。

  「盼融!」一道雪白的人影奔跑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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