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 > 行行出狀元 | 上頁 下頁
六五


  這三個匣子,很快被呈送到了皇帝的桌案上,若皇帝求才若渴,生怕有遺珠之憾,就會把所有卷子不分合格與不合格全都御覽一遍,或許某些被評定為不合格的,偏入了皇帝的眼,來個鹹魚翻身也未可知。不過,皇帝通常都不會太閑,至少不至於閑到對每一篇不及格的卷子也一一細閱,能從中抽閱個幾份,已經算是很夠意思、很愛才了。畢竟歷來所有不合格的文章,是極少撈到遺珠的,考生們會揣摩皇帝的喜好,那些日日與皇帝相處在一起的人,更是察言觀色的好手,對皇帝的文章偏好拿捏得很是精准,那些落在不合格匣子裡的,絕對不會出現一篇能讓皇帝眼睛一亮的作品。

  登基才滿兩年的大雍新帝,年號天盛,此刻正在禦書房裡踱步沉思,不時地停下繞圈的步伐,走到擺放著三張卷子的長形桌案前,一一看過,幾次拿起朱筆,卻是無法下定決心,於是只好又將筆放下。

  半個時辰之後,內侍送來瓜果糕點香茗,天盛帝轉頭看向牆角漏壺,見浮箭正指著申初,正是晡食時分。突然問著貼身太監道:「端方來了嗎?」

  「賀二公子剛到,已經在外頭候著了,小的本想等到您用畢晡食才稟報呢。」貼身太監自幼與皇帝一同長大,情分非同一般,回話時也就不那麼刻板,顯得活潑有主意些。

  「端方不是外人,朕進脯食哪須他避著?快叫他進來。」說完,又擺手道:「你把所有人都帶下去,這兒不用人伺候了。」

  「小的遵命。」明白這是主子接下來與賀二爺相談的事不欲讓任何人知道,所以才遣退眾人。

  賀元走進來時,禦書房裡就只見到皇帝一人;而貼身太監將所有宮婢內侍給打發走後,自己便走到書房五步外守著,不讓任何人靠近或打擾,確保皇帝此次談話能有絕對的隱密。

  「參見——」

  「免了。」沒外人在場,天盛帝懶得等表弟施完那一套覲見禮,招手道:「快過來。」

  賀元將手上拿著的一隻檀木匣子給擱在一旁的小方幾上,然後走過去,眼風掃了下長桌案上的三份卷子,然後看向皇帝,道:「明日就要放榜,臣在此恭喜皇上喜得天下英才。據說這次參加殿試的學子不僅才華出眾,還都相當年輕。最長不過三十六歲,最幼竟只有十七歲,皆年富力強,如旭日初昇,足夠讓您驅使三十年,以完成心中宏圖偉願。」

  天盛帝淡淡笑了下,頗有些苦惱地道:「能一路考到殿試的,哪個不是天下讀書人裡的頂尖?只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好不容易從前二十名裡挑出了前三,卻再難從前三裡定出先後名次,實在教朕很是為難。」

  「那就全部點成狀元好了。」賀元不負責任地道。

  「胡說什麼!」天盛帝笑駡。知道這個表弟向來有分寸,會這樣隨口胡說,不過是知道需要有個人可以嘮叨抱怨一下罷了。國家取士這樣的大事,最後當然是由皇帝一人幹綱獨斷,由他決定要提拔任用什麼人,要不怎麼叫天子門生呢?

  「皇上,反正時間還早,不急於這時下決定,先進些脯食吧。」賀元看著食案上擺著還沒有動用過的精美瓜果糕點,建議道。

  「朕哪來的心情用脯食。你用吧。」

  「您不進些,那臣也只好幹看著了。」

  趁著左右無人——最重要的是沒有起居舍人與起居郎礙眼,天盛帝朝賀元瞪了一眼,哼道:「朕瞧你分明也是胃口全無,別裝得好像你真的有多守禮似的。」這小子自小就能裝,人前人後兩個模樣,偏偏還真能裝上一輩子。

  「臣一向守禮。」賀元一本正經地說道,並且強調:「全賴臣的表兄自幼以身作則,教導有方。」

  瞪眼還不足以表達出天盛帝的心情,直接翻白眼了。身為賀元的親表哥,對此「盛讚」,他真真是不敢當。

  「好了,不想吃脯食就別吃,趁朕現在得空,說說有什麼事吧。」昨日永嘉公主進宮來陪太上皇玩蹴鞠,特來問他一聲何時得空,賀元求見。

  平日皇親宗室求見皇帝,通常來到皇宮說一聲就可以了,無須層層通報,還提早幾天遞帖子什麼的。皇家雖然規矩大,但大多用在君臣後妃之間,自家血脈至親,私下倒是隨性。也就是這陣子忙於科舉取士事宜,皇帝除了上朝、議政、批奏摺之外的時間全花在評閱試卷上了,以至於賀元要見皇帝一面,還得皇帝排出時間,不想打擾到皇帝的正事。

  賀元微微一笑道:「表哥,您還記得五年前,因為地震,太上皇因而下令將太祖陵墓開啟修繕的事嗎?」

  表哥大人、天盛皇帝橫了自家表弟一眼。當賀元不叫他皇太子或皇帝時,就表示他們要談的事很私人、很不適合讓任何大人物知曉,而他們最好也把自己的身分暫時丟一邊。

  「怎麼會不記得。當時修陵事宜還是由朕主持的呢,不然你以為憑你這個閒雜人等能混得進皇陵裡?」當時修陵為防有失,所有入陵的工匠以及官員們都是嚴格挑選,限制了人數,並在每日進出時要求更衣搜身。若不是當時有天盛帝這個皇太子罩著,賀元連皇陵的山頭都看不到。

  「都虧表哥照應,小弟感激不盡。」賀元仍然很正經地拱手為禮。接著,露出一抹別有深意的笑。「表哥,那麼,想必您一定還記得『天下冠軍帖』吧?」

  「如何不記得?當年朕搶先接下修陵工事,不就為了進墓陵親眼瞻仰『天下冠軍帖』嗎?」天盛帝臉上浮現著既崇拜又扭曲的奇特表情。「朕就知道……太祖就算後來成為一方霸主,即便時時手不釋卷,欲將年少失學的遺憾給補回來,但終究……錯過了最好的學習時候……那筆字,不可能像勤政殿外那塊石碑上刻的那樣雄渾豪邁,字體臻至大成。但太祖那書帖,卻是極好的。」

  天盛帝在幼年時就崇拜著太祖,將太祖當成一輩子追趕的目標。皇家人都是蹴鞠狂熱者,天盛帝當然也不例外,但比起父親與祖父,他卻是理智許多;至少,他不會想當一個蹴鞠高手,只渴望在百年後得到「武」這個諡號。「武」這個諡號雖稱不上是美諡,更有明褒實貶之意,但天盛帝就是喜歡極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