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席絹 > 愛你的十個理由 | 上頁 下頁
一三


  「我何必,她又不在意。」張千寶聳聳肩,笑著又偎近他。「老師,你與莉莉安的事不會是真的吧?我們都很好奇,可不可以告訴我?」這次她用的是日文,極端崇日的她不只念日文系,每年寒暑假更定必去日本膜拜再膜拜才甘心。

  「這是我私人的事。」他以中文回答,幾乎想發起脾氣。由眼角餘光看到心上人已然步向大門,準備回屋內,而他卻連多看一眼的機會也沒有,被兩名崇日的女生糾糾纏纏——再也顧不得禮貌,他丟下兩個問題滔滔不絕的小女生,兩三大步走到羅紅身邊。

  「羅紅。」

  他擋住她的路了,她只能抬眸看他。

  「我不能改變我的日本人血統,但至少,我的品性並不壞,我不花心。」她對他的厭惡可以因此而消蝕一半嗎?

  他在說什麼呀?什麼日本血統?什麼花心?

  這些與她何干?

  「川端老師,別理她了,到我家做客吧。」張千寶又偎了過來。

  「羅紅——」幾乎在她冷淡的眼神下瑟縮,可是他仍希望——希望她在心中對他留下一方印象。然而這一團混亂,讓他的陳述流於不堪一擊的薄弱。

  她不再看他,側身走入大門,隨著大門輕輕叩上,再一次切斷了聯繫的波動,強調陌路的事實。

  「老師——走啦。」

  有人在他耳邊叫喚著什麼,但他無心理會。有什麼東西勾纏住他手臂,他無所覺的甩開,啟動車子走了好遠一段路之後,終於有了體認——

  羅紅與他之間永遠有一道拆除不去的藩籬,冷冷阻隔住了他的癡心妄想。

  在她的厭煩冷漠下,他還有勇氣癡看她的行蹤嗎?停在紅燈路口前,他將頭抵在方向盤上,覺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早該聽小秋的話的,讓暗戀只是暗戀,不要讓自己的心愈求愈多,貪到今日這般,深重的挫折是自找的呀!

  企圖在羅紅心中留下影跡又如何?如果是極惡劣的,還不如不要。

  但恐怕已來不及了。

  苦笑半晌,任心去紛亂,不知從何理起。

  ***

  一本「三曹詩」翻來覆去全沒半個字入眼。再過兩日要小考,分數之糟已能預期。

  羅紅看了下時鐘,十點半了,父母親應已就寢,哥哥們大概各自在房中忙著自己的事情。推開椅子,轉而半躺在床上,摟過床邊的小叮噹布偶輕搥了兩下。

  她的房間內塞了不下二十個大小布偶,要不是前兩年整理了五十來個到儲藏室,她房間恐怕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

  父母送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哥哥們、令庸哥哥還有很多很多親戚送來——而這個最大只的,有半人高,抱著睡時軟綿綿,以亮光布面裁製而成,沒有絨毛來使她呼吸不順。這是趙令庸送的,在她六歲那年。

  蒼白的童年能記憶的事並不多,願意去記憶的更少,一個醫生換過一個醫生,醫院由這家轉到那家,吃不完的藥、打不完的針——她寧願忘記。

  也許是一直被告誡不能大悲或大喜造成心臟過度負荷,往後,她的情緒一直控制在極小的震幅。所以,五歲那年,當她被憤怒得幾乎殺死她的趙令庸又抓又拽推倒在地時,居然不感到怕,也不因疼痛而哭嚎。她只是不明白的看著一個十五歲大的青少年對她怒咆狂嘯,最後她的三個哥哥正好到醫院,見此情況便湊上來一陣扭打——

  她的心臟,來自趙令庸相依為命的姊姊趙令柔的遺愛。一名酒後駕駛肇禍,讓趙令柔二十歲的美好生命劃下句點。在彌留的那些日子,她簽下了器官捐贈,尤其指定心臟要捐給她當義工期間所照顧的小朋友——羅紅。

  原本,她沒能那麼快接受換心手術的,台灣並不流行器官捐贈,太多太多需要換心的人只能無助的排成遙遙不見彼端的一長龍,在病床上絕望的等候,願意割捨的人卻如此之少。

  因此,她的父母無比感恩,得知此一消息後,便捧著一筆鉅款上趙家表示感謝,趙家,只剩一個國三的小男生,而他們被轟了出來。

  沒幾日,那小男生,更是在前往醫院收拾亡姊身後物件時,瞧見了蒼白的她。她著一身睡衣、赤著腳,站在停屍間門外,那時,他兇猛的推倒了她,所有壓抑的悲憤怒火全在此刻噴出如熔岩——

  「你們有錢!有錢了不起嗎?妳憑什麼利用我姊姊的死來換取妳的生?這就是妳的目的吧?成天巴著我姊姊,讓她疼妳,最後連死了也是屍骨不全,被切切割割的拿走所有可以用的東西,再放一把火燒掉,放屁!什麼遺愛!什麼一部分的活著——」

  他的怒咆後來與哥哥們的拳腳相向演化成令她深刻的記憶。

  大姊姊死了,她心好難過,可是她竟沒有哭,後來當她可以恣意在陽光下跑跳了,也不再容易滿足歡笑。

  情緒的浮現變得很淡,感受了十分,往往只能表現出三分。

  已很久很久不曾有沉鬱的心情了,如今突來的揮之不去,惱意猶存,教人想拍打什麼來洩憤一下——而她也這麼做了,因為她發現自己一直在捶打著小叮噹。

  「妳要好好代替我姊姊活著——」

  當趙令庸攜來小叮噹探望開刀成功後的她時,是這麼說的。

  好好活著、好好感受生命中必經的一切酸甜苦辣。

  她的世界中也與別人相同有著繽紛七彩,只不過總是淺淺淡淡的落款,預見了不會有波瀾壯闊的景象。

  今日的思緒根本是不應該有的,尤其是來自那個莫名其妙的人。

  用力翻了個身,決定不再去想。

  她一點也不想改孌現況。

  別笑我總是笨拙,楞頭呆腦。

  誰在愛情面前不若一名呆爪?

  將妳引入嗔癡愛怨的紅塵,是我無意。

  容我跌撞在妳迷宮般的心靈,因我愛妳。

  §第四章

  台北總是在下雨。

  非假日的重慶南路行人不會顯得太擁擠,撐著黑傘,羅紅一家書局逛過一家。早上沒課,她決定買一些書回家充實她的書櫃。

  沒什麼朋友,卻有不少書。才逛了一半,她的手袋沉重不少。七、八本書已然造成負荷,幸好不必走太遠。早上與趙令庸約好,中午在賣酸梅汁的店口見,他今天與客戶在附近洽談,有空來順道載她回家。

  母親已動完手術,目前在家中安養,醫生囑咐必須安靜休養半年以上,不能勞累與提重物。這樣一來,幾乎必須處於半退休的狀態下,全仰仗趙令庸一人獨覽大局了。

  母親認為他的能力與歷練已夠,並不過問公司的種種決策。倒是趙令庸仍每星期來家中做簡報。

  手上愈來愈沉,該買的書已買得差不多,不想再多逛了,走到相約的地方,意外的看到趙令庸的車子早已到了,而站在車旁的人令她訝然的眨了眨眼——

  雷、星、罩、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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