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夏梔子 > 換巢鸞鳳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你附耳過來,我不想叫這廚子聽去。”洛九兒笑嘻嘻的,無視丁廚子的怒視。

  火舞皺眉猶豫了一下,這才笑道:“好,諒你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來。”

  她靠過去,聽洛九兒在她耳邊說了什麼,面色漸漸凝重,丁廚子略顯詫異地看著,寡婦到底說了什麼?她果然知道玄靈玉的下落?

  “如果你不信,啊,就去問楚送月好了。”她張口打著哈欠,似乎昏昏欲睡。

  火舞緩緩站了起來,朝門邊走去,微笑著,“我自然不信,所以一定是要問的。”這麼重要的消息,三年前她寧願死在諸葛三爺劍下也不肯說,如今竟然這麼輕易地告訴她?

  門漸漸合上,丁廚子轉頭看洛九兒,“寡婦,你果然說了?還叫她去問莊主?你都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啊……她打個哈欠,剛才犯了一半的瞌睡癮重新來襲,好困啊好困啊!

  哼!就知道睡!丁廚子壞心地笑了,原本要說的話臨時改成了:“例如,莊主他將眼前這個人錯認為尚如眉,然後……”

  寡婦不答,閉上眼,側過身。過了一會兒.在丁廚子以為她已經睡著的時候,她說道:“若他會錯認,便不是楚送月了。”

  他或許不會認得換了面孔的她,但同樣面孔的人,他卻絕對能分辨出不同之處。

  她將臉埋得更深,深到就算丁廚子湊過來都看不到的地方,只是,他永遠不會認得她了。

  一個已死三年的人,如何叫他相信,她其實就活在他的身她?就算……是住在另一個人的身體裡面。

  到底,她已經不再是尚如眉了。

  不只容貌,還有性子。

  大冷天,四下裡一片嚴寒,但秦淮河邊照例熱鬧喧嘩。

  河水冰涼,卻尚未結冰。空無一人的小舟停在秦淮河邊,靜靜地等待著。

  岸邊,是默然而立的紫香——豔雕的貼身丫鬟。

  喧嘩的鬧市,沒人注意到這小小一角裡的詭異,兩個黑衣男人慢慢走了過來,紫香微一傾身,迎他們上船。

  踏上小舟的那一刻,楚送月微微笑了一下。

  一同來的歧遠,大冬天手裡拿著摺扇,看他這樣笑,不由得疑惑地問:“你笑什麼?”

  “自有好笑之事才會笑,”楚送月淡望他,文不成武不就的傢伙,就仗著嘴皮子好使,倒也混成了皇上面前的紅人一個,“倒是你,跟來做什麼?等下刀劍為眼,傷著你我可負不起責。”

  “刀劍無眼難道本王會怕?”歧遠口氣挺大地頂回去,這才發現在沒有艄公開槳的情況下,船詭異地動了起來。看著領他們上船的紫香,歧遠原本是想打開扇子裝下風流的,又發現是冬天,只好收了手,“你家小姐呢?”

  紫香木然立著不答。

  “別問她了,”楚送月一派恬適的模樣,“她叫人下了迷藥,此刻怕是根本就只是個被人操縱的機器而已。”

  難怪!歧遠這才明白過來,原來紫香一語不發並不是不認得他,而是根本就被迷失了心志,“哎,想來除了你我和那個殺了豔雕的人之外,天下恐怕沒幾個人知道此豔雕已經非彼豔雕了。”

  他能做的,只是厚葬她而已。雖說人都躲不過一死,但紅顏薄命,總叫人忍不住傷感——何況是這樣苦命,從未幸福過的女子。

  “真真假假,世間事本就如此,你又何必計較那麼多?這樣的感歎,還真不像出自向來沒心少肺的四王爺口中。”

  “嘿嘿,”歧遠乾笑了一聲,“別人不知我,你還不知我嗎?口口聲聲四王爺地叫著,其實我是個什麼人,你最……”

  “這樣的話,在外面還是少說的好!如今你是四王爺,就是四王爺了。”楚送月淡淡打斷他,不讓他再說下去,“就如豔雕一樣,哪一個豔雕不都一樣,我們所能相信的,不也只是外在的一層皮相?有的時候,其實眼見的,都未必是真實的。世間最信不過的東西,往往是流於表面,一看便知的。”

  歧遠撫著下巴笑了,“我倒是想知道,你為何今天單獨赴這個約?明知對手是火焰門的頂尖高手,你真有把握能贏?還是……你真的已經忘記尚如眉,改而傾心於那個貌不驚人的寡婦了?”

  果然這麼重要嗎,值得去這樣搏命?他所認識的楚送月,是向來不做賠本生意的人。

  楚送月卻不答,站立在舟頭,任寒風吹拂著——那女人老是因風寒咳嗽,有時還真不知是病了一個冬,還是故意裝出來博同情。

  性子,果然是天差地遠。

  究竟是哪一環出現了偏差?叫原本溫柔恭順的性子變成了如今油滑世故?那三年裡,究竟發生了怎樣的變故?

  而如今,他表面這樣雲淡風輕,內心裡卻波瀾洶湧,究竟是為三年前的那個溫柔如水的尚如眉還是為現在油滑得有些令人生厭的傻寡婦?

  連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洛九兒。

  他微微笑,這樣一個名字,好像從未自他口裡念出來過,連想起,都還是第一次。

  究竟是怎樣注意到?然後抽絲剝繭般地,由先前的疑惑懷疑,到如今的肯定無疑?他已經不需要再向任何人求證了——素來不信這些前生來世,也從不信過鬼魂之說,但為了她,他不但願意相信,而且還孜孜不倦地求證。

  夠了吧?無論她是誰,無論她是怎樣的面貌出現,只要,那個靈魂還是她的,他就能找到。這樣子的感情,這樣子的一份感情啊!

  輕舟順水而行,半個時辰之後,停在一處石階邊。沿石階而上,是一處小小院落。

  水面漣漪還在輕漾,院裡已有女人的聲音悠悠傳來:“莊主還在等什麼?既然已到豔雕門前,難道還猶豫,怕豔雕吃了你不成?”

  一貫魅惑人心的語調,在寒夜裡,格外地叫人頭皮發麻。

  月黑風高殺人夜。

  楚送月微微一笑,提身一縱,落地無聲,已然立在門前。

  “莊主好功夫!”

  一聲嬌笑才傳來,大門已應聲而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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