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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一聲噴嚏聲再度透過艙門傳了進來,楚送月擰眉,疑惑地看向豔雕,“恕我直言,姑娘究竟有何目的?”

  信裡,並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只約了他今日前來,理由非常的莫名——約他賞冬。賞花賞月賞春賞秋,他都聽聞,就是未曾聽過誰賞什麼冬。冬日裡就四下寒冷,加之景物蕭索,實在沒什麼可賞,也看不出情趣。

  而真正叫他下決心前來的是,豔雕要求他帶上那位女扮男裝的姑娘。姑娘?倒有趣了,難怪那日她會說“不如憐取眼前人”。原先他本以為是暗示豔雕本人,想不到竟是指那個著來傻呆呆卻有幾分狡詐的寡婦。

  那麼,這葫蘆裡裝的到底是什麼藥?寡婦也曾要求他帶她來看豔雕,這兩人莫非是熟識?然而看初見面的情形卻又不像。

  他目光轉向豔雕。

  “我一個青樓女子,能有什麼目的?”豔雕笑盈盈,執起酒杯,“公子,小女子敬公子一杯。”

  楚送月執杯,一飲而盡後站起身來,嘴角是帶點不耐煩的淡淡笑容,“姑娘若再不說,恕楚某不再奉陪。”心裡沒來由地有些煩躁,明明是……和如眉一模一樣的臉,卻叫他全然沒什麼興致看,不該是這樣的!他多少次設想過如眉能活過來?怎麼……

  “哈啾!”

  又傳來寡婦的噴嚏聲,他蹙起眉,這笨女人,叫蓬歌把披風拿出去,她不會果然傻呆呆地替他拿著,不知道自己用吧?

  豔雕坐著,仰首細細凝望他的眉服,忽地笑了起來,“公子果然是很好看的人呐。”

  楚送月負手而立,側身看她,“姑娘。在下告辭了。”

  才走到門邊,豔雕幽幽開口:“公子可知,我與門外那位姑娘有何淵源?”

  楚送月停住了腳步。

  “她的相公,便是小女子入風塵前心心念念的人呐。”豔雕笑眯眯地,不見任何苦澀,雲淡風輕地繼續說著:“那癡人,差點被我爹打死,仍舊說要娶我,可惜後來送回家,沖喜都過不了那關,一撒手就去了,倒苦了那位姑娘,活活守寡。”

  楚送月慢慢回轉身,冷冷一笑,“姑娘說這個,倒叫楚某疑惑。”

  “公子疑惑什麼?”她手執酒杯,目光只凝著杯沿反射出的一點光華。

  “在下所知的,似乎與姑娘講述的,相去甚遠。”

  豔雕一雙美目朝他看過去,歎息:“倒忘記了公子是五行莊的莊主,自然是什麼都瞞不過公子的眼睛。公子可有興趣坐下聽豔雕說說當年事?”

  楚送月沉默一陣,走回桌邊,在之前的位置坐下。

  “公子想必對顧俊人這個名字不陌生吧?”豔雕垂眸,輕聲問道。

  的確不陌生,還記得牢固得很——寡婦過世的丈夫,還有……他眸色一深。

  “他當年曾替公子的未婚妻尚如眉治過病,”豔雕低低一笑,仍舊垂眸,執意不去看楚送月的臉色,“公子見過豔雕之後,也一定明白,豔雕與尚如眉面目一模一樣。而顧俊人著中的,就是豔雕這張臉。”

  尚如眉?

  柳如梅?

  連名字都那麼相似啊,也或許,前世是姐妹?她笑了起來。

  楚送月眸色更沉。顧俊人是南京名醫,當年曾替如眉診治,可惜後來顧俊人看如眉的眼神不復清明,不再是一個醫生看待病患的眼光。楚送月見了,不露聲色地將他請出了府,另尋名醫。

  “第一次見我,顧俊人就呆了。可笑我那時養在深閨,禁不得誘惑,在他替我看病的那半年裡,竟真的相信他對我一片真心,於是背著我爹,我和他私會多次,紙終是包不住火,最後終於叫我爹發現了。那時……我已有三個月的身孕。”

  “嗯?”楚送月不解,“我記得……”那年的傳聞,黃金千兩的破瓜價,難道四王爺吃了悶虧?外面又傳來噴嚏聲,他低低詛咒了聲。

  豔雕笑起來,“公子是想問當年豔雕賣身青樓,為何打著清官旗號?哈哈哈,那是嬤嬤出的主意,如果不這樣,媚仙樓的紅牌如何做得起來?四王爺他……是好人。”她擺了擺手,“結果叫我爹發現了,自然是大怒的。他本就有些嫌貧愛富,根本看不起顧俊人,所以不管怎麼都不會叫我們在一起。那時,情急之下,我將所有事和盤托出。連自己已有身孕也不隱瞞,我爹又氣又怒,坐在太師椅上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他喚來家丁,告訴顧俊人要娶我可以。只要捱過家丁一百棍就可以帶我走,就當從來沒有我這個女兒。”

  “那癡人,在三十棍不到時就受不了,我被關在一邊的屋子裡,只聽他哀嚎連連,恨自己一點忙也幫不上。就在快到五十棍的時候,顧俊人終於捱不住了。我爹其實並非存心要刁難我們,那癡人竟自己叫喚著要放棄了。這話一出,我爹更怒。原是要叫家丁停手,乾脆打得更狠。”豔雕眼底是淡淡淚光,那年那人的哀嚎還在耳底回蕩。

  “哎喲!柳老爺,你……你放了我吧!我上有高堂啊!我……我和如梅小姐,只是一時糊塗,你別動怒,我保證……我回了南京就不再打擾她了!你放了我吧!哎喲……”

  “一時糊塗?我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情生意動倒配給了一時糊塗。他捱完一百棍,已經奄奄一息,我走出來時,他身上血跡斑斑,受傷不輕。我蹲在他面前,輕聲問他:『癡人,你對我,果真只是一時糊塗嗎?』他伸出手,握著我的,『如梅,你知我的。』

  “他這樣說,卻不是看我,這時我才明白,從頭到尾,他都不是叫我。此如梅,非彼如眉。一個女子最大的悲哀,就是所托非人。我心灰意冷,只對我爹說道,『爹,隨他去吧。』只是沒想到他送回去後,不到半月就過世。而我,家裡自然待不下去,孩子被拿掉,府裡風言風語甚多,我爹對我又極為失望,認為我殘花敗柳,只配給人做妾。所以想要許我給一個大戶人家的二公子做小妾,我乾脆逃出來。後來走投無路,乾脆自己賣身到媚仙樓,這就有了豔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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