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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不止,只要你好好幫我最後一個忙,我給你價碼絕對讓你連做夢都會笑,聽著,我要你這麼說——”

  袁長風怎麼也沒想到,在他一如平常迫不及待地返回家門,等著他的不是心愛妻子的甜美笑靨,而是完全超出他所能理解的震驚。

  “相公,我是紅纓,你辛苦了……”

  從來沒見過的女人撲了上來,口中還自稱是他的娘子,而和他同床共枕了近大半年的她,卻低頭坐在一旁,身邊還放著一個包袱。

  袁長風心一凜,以臂將杜紅纓擋開,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走到禹綾面前蹲跪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他努力保持平靜,覆住她置放膝上的手,要她看他。

  他溫柔的嗓音一進了耳裡,幾乎將禹綾好不容易強裝出來的無所謂表情擊碎。

  即使這情景詭異到足以讓聖人也失去理智,可他所吐出來的問句仍是輕輕柔柔的,像怕嚇著了她,像她才是受害者。

  別再對她這麼好了,她已經沒辦法再回報他了。禹綾深吸口氣,倏地起身在他面前跪下,連帶抽回自己的手,整個上身趴俯地面,額抵著地。

  “請姑爺原諒,婢女貪戀榮華富貴,使計搶了小姐的身份,如今已無法再瞞,請姑爺網開一面,別將婢女送進衙門。”

  袁長風僵住,為什麼她說的話他一個字也聽不懂?什麼姑爺?什麼婢女?這是頑皮的她想出來捉弄他的新招式吧?

  “別鬧,這不好玩。”他勉強擠出笑,彎身將她扶起。

  她是毫不反抗地起身了,卻緊抓著那個包袱退到他伸手無法觸及的位置,這個詭譎的反應讓袁長風已然冰冷的心更是墜到了穀底。

  “相公,嗚,一切就像她說的那樣啊……”方才還笑臉相迎的陌生女人,才一眨眼的功夫已然聲淚俱下。“我才是杜紅纓,這個城府深沉的婢女為了想當主母,一路上用盡謊言矇騙,把你們北方人形容得像是妖魔鬼怪,還假好心說她要犧牲自己,害我一時亂了分寸,這才興起逃婚的念頭,殊不知這全是她的一番詭計,相公,我是被她害的,你要為我做主啊——”

  袁長風不願相信那些話,但那些泣訴卻有如魔音鑽進腦海,啃噬著他的心智,而妻子一直低頭不願看他的默認反應,更讓那股壓抑不下的恐慌在心裡無邊無際的蔓延開來。

  “抬頭看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袁長風直視著她,忍住逐漸上揚的怒火,要自己平心靜氣地問,而不是上前攫住她的肩逼她抬頭。

  他的問話讓禹綾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下,她悄悄握住冰冷的手,將所有真實的情緒全都藏起,做好了偽裝,才強迫自己抬頭直視他的眼。

  “奴婢貪婪,為了飛上枝頭無所不用其極,承蒙小姐仁慈,非但不跟奴婢計較,還願意讓奴婢返回家鄉,請姑爺大人有大量,高抬貴手成全,奴婢這輩子一定會記得您的大恩大德。”她只露出心虛又害怕的乾笑,像做了壞事被逮個正著的那種,其餘的,她全深深地藏進了心底。

  這麼做,對每個人都好,讓他以為她是個狡詐惡毒的壞奴婢,這樣他才不會記掛著她,而是誠心接納那個他原本該娶的真正的杜紅纓。

  她要自己泰然接受,心卻仍狠狠絞擰,強迫自己將此生的至寶拱手讓出,那強烈的痛楚像是被硬生生刨出了心。

  袁長風總算看清楚她臉上的表情,非但沒定下他的心,反而變成他幾乎承受不住的打擊。

  那雙總是漾滿笑意的杏眸,如今只餘慌張的懼色,她怎麼能用那種眼神看他?她該懂的,他不會傷害她,她不應該怕他。

  袁長風深吸口氣,逼自己冷靜,他不管,就算她不是杜紅纓也沒關係,就算她使盡城府才得來這一切也無妨,和他拜過天地的人是她,這些日子讓他嘗儘快樂幸福的人也是她。

  “沒關係,我還是只要你。杜老那兒我會再去跟他說。”怕她因為自己的過錯而自慚形穢,他努力撐出寬容自若的笑好讓她別在意。

  那片無怨無悔的深情卻成了將她心神撕裂的元兇,禹綾再也無法假裝,她急忙用跪下磕頭掩飾了那一湧而上的脆弱。

  “求求姑爺放過奴婢吧,奴婢已經受夠這裡,沒辦法再待下去了,奴婢知道自己錯了,求您放我走,求求您……”那些驚恐哀求是假,但逼她哽咽的情緒卻是再真實不過,那全是她的痛。

  袁長風如遭雷殛,她的話像一把刀狠狠刺入他的心,不只是她的身份,就連那些嬌媚,那些貼心解語,也全都是假的?怎麼可能?

  “但……你不是適應得很好?你不是……不是也愛著我?”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擠出這幹啞的問句,他以為這是不需要訴諸言語的,若不是愛著他,她怎能對他露出那樣的笑?

  “……那都是奴婢裝出來的,奴婢再也忍不下去了。”禹綾額貼著冰冷的地,心痛如絞的她,要發出這帶著顫音的語調一點也不難。

  她該慶倖無法直視他的自己,選擇了磕頭的方式掩飾,因為她若看見了他臉上傷痛至極的表情,她絕對說不出那些口是心非的謊言。

  袁長風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

  當她對他揚起甜笑時,她心裡想著什麼?當他向她求歡時,她花了多少力氣才忍住沒推開他?想到那些他以為兩情相悅的繾綣全是她強忍厭惡裝出來的曲意承歡,他好想吐。

  “她在我家時就是這種會巴結討好的樣子了,都怪我沒及時發現,才會害得我們夫妻被拆散。”杜紅纓見機不可失,趕緊再推波助瀾,“相公你就讓她走吧,我只求以後能平靜過日子,其他的我不想計較了。”

  聽到“相公”這兩個字出自別人口中,禹綾心一抽,她卻不能反駁,只能不住用力磕頭,撞得發出一聲又一聲的悶響。

  “求求您姑爺,求求您。”看似惶恐的求饒,其實都是在懲罰她自己,但身體的痛卻遠不及心裡的痛。

  她那逃之唯恐不及的模樣,將袁長風的心凍得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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