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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和夢裡不同,現實中,是哥哥用有禮又堅定的態度婉拒了兩位舅舅的好意,而她,不知哪來的勇氣,竟也跟著開口-

  「大舅舅,你答應過我媽媽會讓我選擇我自己要過的生活。」

  那時母親將她過繼給大舅舅時,要大舅舅允下的承諾。那時小小年紀的她並不懂得媽媽為何這樣要求,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真正的父親已不能再控制她,名義上的父親也沒有權利左右她,她是屬於自己的,母親已預先為她鋪好了退路。

  兩位舅舅不知是被說服了或是本就意志不堅,最後終於答應讓她留在薛家。

  曾經勇敢為自己奮戰的她,最近,卻會忍不住希望自己當時沒說過那段話,如果不是有人提醒,她不會發現自己依賴哥哥依賴得那麼深。

  哥哥對她很好,但並不是那種令人窒息的無微不至,而是將她融進他的生活,讓孤寂永遠都近不了她的身。

  在還沒考上大學前,她就提前體驗到大學生活的快樂:哥哥班上的出遊、聯誼、畢業旅行,她每樣都跟到;當她十八歲生日時,第一次被他帶到夜店,她才知道有時候他晚歸不全然是因為待在研究室趕論文。

  他教她玩、教她喝酒,同時也教會她學會如何保護自己,但帶她盡情玩樂的他,一嚴厲起來比魔鬼還可怕,盯著她做好公平分攤的家事、鞭策她的功課,讓她一路順利地當上他的同校學妹。

  他們的世界緊密地接在一起,這一切,她都接受得理所當然,知道被人當頭棒喝,再回頭去看,才發現那根本就是她蠶食鯨吞了他的生活,他仍讓她保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圈子,而他,卻是連和女朋友約會都帶著她。

  瞥見枕頭旁的鬧鐘,上面指著淩晨兩點,單詠初好愧疚。明明打定主意不再麻煩哥哥的,卻讓他難得放假回來還無法好好休息。

  「你去睡啦,我自己調鬧鐘起來吃藥就好了。」退燒藥四小時要吃一次,沒必要把他也拖累下去。

  「我本來就打算熬夜了,舉手之勞。」對上她不解的眼,他解釋:「司法特考再兩個月就要到了,現在還不開始努力,難道打算明年再來一次?」

  準備考試是真,但還不到如火如荼的階段。怕她掛念要吃藥而不敢睡得太熟,有怕她睡得太沉睡過了頭,與其擔慮這,倒不如由他負責,不過這些並沒有告訴她的必要。

  感動衝擊著心口,單詠初咬唇,忍著那股想哭的情緒。他需不需要熬夜,她比任何人還清楚,平常已有準備且實力堅強的他,就算考試近在眼前也不用臨時抱佛腳,他是怕她內疚才找了這個藉口。

  而她,剛剛還想著要獨立的她,竟眷戀著這樣被疼惜的感覺,那種安全感讓她好想好想就這麼沉在裡頭。

  今晚的狀況其實比昨晚嚴重許多,但昨晚少了他在身邊,被孤寂包圍的她脆弱又無助,幾乎被病魔打垮,她昏昏睡睡,覺得黑夜漫長得永無止盡。而今晚,鼻塞喉痛到她難以呼吸,她的心裡卻覺得很舒坦,因為她知道他就在隔壁,守著她,保護著她,她什麼也不用怕。

  怎麼辦?要是有一天哥哥不在她身邊了怎麼辦?熱潮倏地湧上,她趕緊閉眼,不敢讓他看見。

  她好自私,明知自己對哥哥已造成了負擔,但卻又不願放棄。她已經毀了他的學生生活,難道她喲啊他連璀璨的未來也一起賠在她身上嗎?一思及此,她的心整個擰痛。

  以為她想睡了,薛仕愷為她將燈關上,當他準備離去時,他聽到幹啞的聲音傳來。

  「……哥,你和宛鈴姊分手時因為我的關係嗎?」

  誰?薛仕愷怔了會兒,才會意過來她在問什麼。

  「你現在問這個會不會太遲了?」不能怪他無情,他和前女友分手都一年多了,哪想得到會突然從詠初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單詠初不語,只是看著他,連她自己也分不清心頭波動的情緒是什麼。

  前幾天,她在路上遇到哥哥的前女友,她沒認出,還是對方喊住她的。聽到她說哥哥並沒有再叫女朋友時,宛鈴姊譏誚揚笑。

  「他的生命裡真的在乎過任何人嗎?他太理智、太冷血,希望這道理你永遠都不會體會到。」說著那些話時,宛鈴姊若有深意地睨了她一眼。

  那一眼,像刺梗在心頭,忽略不了,也拿不掉。

  她知道她會這麼在意,有絕大部分是對哥哥的愧歉,卻有一小部分,像是不安,又像是惶然,讓她想去探究,明知就算真如她所言,哥哥也不可能會直承無諱,但她就是想問,仿佛這樣就能將那根刺拔除似的。

  那雙瑩澈的眸子穿透黑暗鎖著他的眼,因極欲求解閃動燦光,讓薛仕愷沒辦法避重就輕地帶過。安撫的回答會傷了她,他知道。

  他從沒想過會和前女友天長地久,在他入伍沒多久,他們就分手了。原因有很多,當然,詠初也是爭吵點之一,她抱怨他太保護詠初,把他們相處的時間都占走了,但這並不是主要因素。

  「不是,和你沒關係。」他筆直回視,平靜的語調雖然輕鬆,卻認真得讓人不容懷疑。「她嫌我太刻板,把未來規劃得按部就班,不肯為她改變進度,加上我要服兵役,她不想等,我們就分手了。」

  「但……這沒什麼不好啊。」單詠初忍不住為他叫屈。那是因為哥哥懂得未雨綢繆,別人看似一帆風順的道路,是他用努力和深思熟慮換來的,宛鈴姊怎會認為這是缺點,還因此跟他分手?

  「或許是她比較喜歡精彩刺激的生活吧。」薛仕愷聳肩,聽出她接受了他的說詞,她隨即用輕快取代了嚴肅。「吃藥應該會想睡吧?你確定你剛剛真的有吃下去?」他還故意挑眉睨她。

  「好,我睡。」單詠初輕笑,閉眼之前不忘補上:「就算熬夜也不可能熬通宵,六點那次的藥我自己會吃,你別理我了。」

  薛仕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帶上房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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