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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總算結束了。

  確定所有人都已離開,樊仲遇抬頭,臉上順從不甘的神情全然抹去,少了刻意的壓抑,自然散發的傲然氣勢立刻取而代之。

  這種全族聚會向來讓他厭惡至極。

  不是因為那些尖銳的言詞,經過這麼多年的磨練,他早已能做到充耳不聞的境地,更何況那群人越是得意忘形,越表示他們又朝成功邁進了一步。

  只是那一張張千篇一律的醜惡嘴臉已讓他膩透,若不是為了更遠大的目標,他才懶得應付他們。

  “好可怕、好可怕……”樊伯臨來到他旁邊座位坐下,一邊把玩手中沙包一邊喃喃自語。

  兄長的動作讓他斂回心思,樊仲遇瞥見那抹纖細的身影仍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一股煩躁油然而生。

  一個被保護得極好的閨女,從沒見過人間的險惡,她所受到的震撼可想而知,但明明早已將之視作計劃中的一環,為何他的心緒還是被影響了?

  最不該的是,他剛剛竟還被激到動了氣!樊仲遇的眸子微微眯起。

  早在他滿十歲被允許進入廳堂參與家族集會的那一刻,他的天真就已被摧毀,但那時候的他並不曉得,因為在父親長袖善舞的保護下,受盡榮寵的他向來都是揚笑睥睨失敗者的那一個。

  卻突然間,風雲變色。

  父親砸下重金的鏢局接連被劫,損失慘重,而大批收購準備賣給官府的穀糧又在此時遇上火災,因無法如期交貨被扣上拖累軍情的罪名,無力自救的父親不但名下產業全被抄走,自己也身陷囹圄。

  若是老傢伙聚集全族的力量,絕對可以幫助父親度過難關,但他卻是選擇清楚劃分界線,任由父親自生自滅,等父親再回到家門,已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屍,而大房的地位也瞬間從頂端跌落穀底。

  “二放鴨,三分開,七圍牆……不對不對……”聽到身旁的兄長又喃喃念起了口訣,樊仲遇徐緩地籲了口氣,抑下胸口熾燃的憤怒烈焰。就算現在沒有其他人在場,他也不能太輕忽。

  “坐在主位的是樊家大老爺。”樊仲遇開口,身旁的樊伯臨立刻停住喃念,整個廳堂只有他沉穩醇厚的嗓音。“也就是我們的祖父,目前仍大權在握。樊家共有四房,先父是嫡出長子,名義上大房由大哥繼承,四房裡有存有歿,堂兄弟間也已有人娶妻生子,各房的女眷你之後應該都會陸續見到。”聽到他的聲音,孟海心震了一下。

  方才他不發一言時,她就一直掙扎著該不該抬頭。

  滿滿的關懷讓她想探知他的想法,但她又好害怕,怕會在那張俊傲面容上看到痛苦失意的表情,也怕自己壓抑不住的同情會傷了他。

  他還好嗎?他的心情真如他的聲音聽來那麼平靜嗎?猶豫了會兒,她還是禁不住擔慮地抬首朝他看去——

  他半斂的眼簾遮去了眼神,讓人無法揣測他的心思,一如往常的冷淡面容沒透露出任何的表情,卻反讓她更覺難過。

  若不是親眼所見,她根本沒辦法相信,明明是一家人,對於弱勢的人不但不伸出援手,反倒乘機踩著往上爬,而身為一家之長的大老爺竟縱容子孫如此冷血無情的行徑,他的冷戾言行也讓人打從心裡發顫。

  意識到她的注視,仍俊眸半垂的樊仲遇悄悄繃緊了下顎。

  毋須和她對上眼,他也可以猜想得到那雙澄澈的美眸裡,絕對只有關心而沒有任何的鄙夷和輕視。

  她憑什麼用這種眼神看他?她該恨他,該因為他被罵得狗血淋頭而竊喜在心,甚至是用風涼話再補上一刀,但絕不是顧慮到他的感受而用這麼小心翼翼的態度對他!

  才剛平抑的情緒又開始沸騰,察覺旁邊的樊伯臨朝他投來一眼,樊仲遇心一凜,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流露出太多情緒。

  今天真的不是很順遂。他暗惱,用冷漠將怒意全然掩去,抬眸迎視她的眼。

  “其他那些叔、伯公等旁支不在這裡,而在樊家女人也不允許出現重要場合,他們誰是誰並不重要,就連大老爺,你也很難再有機會見到。”

  他的偽裝太成功,孟海心看到的是一雙深不可測的黑眸,怕被他看穿她的心思,她趕緊回避了他的目光。

  “……沒機會再見面也沒關係。”她呐呐低語。

  一次的經驗已經嚇到她,如果必須在家族中擁有地位才能踏進這個廳堂,她只希望在他們眼裡她永遠都這麼微不足道。

  她的話讓樊仲遇譏誚揚唇。這樣就怕了怎麼成?要是知道那群人私底下做了什麼事,只會讓她更將樊家視做人間煉獄吧。

  “後悔了嗎?原本想說丈夫是個癡兒,但只要稍加忍耐,至少還可以享受榮華富貴,抱歉,我的無能讓你無法如願了,先提醒你,大房沒有專屬奴婢,我們供不起。”

  面對他話裡的自嘲和諷刺,孟海心咬唇,紛亂湧上的情緒讓她不知該如何回應。

  其實,她從來就沒貪圖過樊家的財富,甚至是只要一想到兩家的差距,擔慮就一湧而上,怕自己無法適應大戶人家的生活,會害他被家族的人看輕。

  他是否能承襲家業對她根本一點也不重要,滿腔的期待全是因為他,他的身影自那日在院中相會之後就一直纏繞心頭,勾動了她的渴望,忐忑而又欣喜的一日一日數著成親之日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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