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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祖父……”驚駭莫名的視線全往大老爺望去,大老爺愣住,對於整個情勢的轉變完全反應不過來。

  “大人!事實都擺在眼前,罪證確鑿,您還想包庇他們嗎?”樊伯臨眥目嘶吼,指節因痛苦而扭曲,緊緊抓住樊仲遇的衣襟。

  被這麼一喊,官吏不動作都不行。“把他們先押進大牢。”

  “冤枉啊!”

  “我是被陷害的!”以大老爺的聲音最響亮,但敵不過官兵的壓制,一個一個陸續被押走。

  直至此時,樊仲遇終於懂了,大哥設這場筵席的目的是為了將樊家主權人物定罪,讓他們永遠都無法東山再起。

  這個發現讓他既憤怒又震驚。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們都要贏了,這些人都不足為懼了,為什麼他還要賠上自己的命?太不值得了!

  “還能救,放開我。”樊仲遇咬牙怒道,時間越是耽擱越是讓他心急如焚,偏偏兄長緊抓住他,強力抵抗的舉止讓他沒有辦法將他帶離。

  “不能救,仵作要驗屍的,這樣才能定他們的罪定得死死的……我毒下得很重,沒救了……”樊伯臨很輕很輕地說,唇畔浮現微笑,已無力站立的他靠著樊仲遇的身子軟倒,但緊緊攀住的執握仍然不放。

  樊仲遇被扯得必須蹲跪才能扶住他,看到兄長已開始渙散的眼神,他知道已無力回天,痛楚狠擊胸口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為什麼……”一開口,抑不住的哽咽就讓他沒辦法再說下去。

  “我只想為你好,我不知道會把你害成這樣……”他這分詭詐的心思早該用來對付敵人,結果他卻恨錯了對象,造成難以彌補的遺憾,而今,他用他的生命償還了。“別再恨任何人,包括你自己,和她好好地過吧,連我的份一起過下去,別枉費了我的犧牲……”

  “大哥!”樊仲遇緊握住他的手,卻挽不回他的命,那種無力感讓他痛心不已,只能用力執握住那冷得嚇人的手。

  “答應我,快!”一股強烈的疼痛使得樊伯臨將指甲掐進他的臂肉裡。他已快撐不下去了。“你要讓我死不瞑目嗎?”

  “我答應你,我答應……”樊仲遇在應允的同時,難過的淚也滑落臉龐。

  “這就好,告訴她,我將你讓給她了……”樊伯臨手上的力道漸漸鬆開,痛苦糾結的臉也緩緩地趨於平靜,揚起微笑。“這輩子……從一出生就是個錯,我總算可以擺脫了,來世別當兄弟……”

  聲音漸漸微弱,終至無息,樊伯臨氣絕於他一聲期盼卻無法如願的懷抱裡。

  樊仲遇緊抱住兄長的屍首,失聲痛哭。

  孟海心完全沒想到當她再踏進樊家,竟是為了奔喪而來。

  自進到大門,一路上,以往四處可見奴僕的長廊冷冷清清,主子們自顧不暇,奴僕們為求自保也紛紛離去。

  高牆大院的屋宅依舊,卻有種說不出的沒落感,悄悄訴說著樊家的氣數盡了。

  走進大房院落,白幡飄揚,看到穿著麻衣的身影跪在神桌前,孟海心不由得紅了眼眶。

  再待走近,她看到神桌上有兩座牌位,一個是她從未謀面的公公,一個是記憶力總是念著沙包口訣的童稚大哥。

  聽到腳步聲,樊仲遇沒有回頭,而是起身點了燃香,默默地遞給她。

  孟海心接下,閉眼誠心弔唁,將燃香插進香爐裡。

  整段過程中,樊仲遇都沒有開口,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

  孟海心遲疑了下,緩步走向他,握住他垂放的手。

  “我回來了。”她低語,感覺他的手微微顫抖,而後用力地反將她的手執握於掌中。

  “一切都結束了。”樊仲遇啞聲說道。他從沒想到,當期盼多年的這一日到來時,那結果竟是苦澀的。

  “我知道。”明白他心裡的痛,孟海心不禁哽咽。

  樊家人為爭財相害的事在京城裡鬧得沸沸揚揚,由於是在官吏面前行兇,現場還有其他人證,官吏無法粉飾太平。

  於是以大老爺為首,六人全被關進牢裡。

  但總算是平常疏通的錢財起了功用,雖被定罪,仍獲從輕量刑,只是短時間裡是出不來了,而樊伯臨的屍身因殘留毒性太強,已在昨天火化。

  因為樊家動盪,所以爹娘一直瞞著她,直至今日才告知,一得知此事,她立刻趕了來。

  望著握著自己的手,樊仲遇心裡感慨萬千。

  他以為可以撐得起一切,可以保護兄長,可以當成她的依靠,結果到最後,是兄長保護他,而她那細細小小的肩頭,卻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兄長臨死前逼他允下的承諾,其實是在釋放他。要他真正地把樊家拋開,別再被這些仇恨束縛,兄長用生命換來他的自由及解脫。

  “大哥要我跟你說,他將我讓給你了,他希望我們連他的份好好地一起過下去。”樊仲遇輕籲了口氣,而後又繼續說道:“他一直都知道我們的事。”

  孟海心一怔,隨即明白這句話裡所隱藏的涵義——大哥並沒有癡傻。

  難怪她一直覺得他有事沒告訴她……突然間,更強大的頓悟震住了她。

  自過門後大哥對她的冷淡舉止,那句要他轉告的話,還有那日特地差人送來的信箋——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汝勝矣

  困惑多時的孟海心終於明白,原來明珠指的是樊仲遇,那兩句詩,是樊伯臨對自己的感歎及懊悔。

  一思及此,孟海心也想通了為什麼自己懷孕的事會那麼快傳出去。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可以透露出去卻沒讓那些人起疑,但除了他不會有別人了。

  在他眼中,她成了奪走樊仲遇的罪人,他信上那三個字,代表他曾行動要將人搶回,結果卻輸了,他乾脆用自己的生命成全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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