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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遍尋不著的恐慌讓聶安懷焦慮不已,她們硬擋在眼前的阻撓行徑更是火上加油,他的情緒整個爆發,一把攫住碧紅的肩頭。

  “把小綠還我!長得和班羽很像的小綠,你知道的,不是這個人,我相信你知道的——”他嘶聲咆哮,澎湃的恐懼幾乎將他逼潰。

  “恭小王爺您快放手,我們樓裡只有這個小綠,真的啊!”鴇母趕忙上前拉扯。什麼像班羽的小綠?恭小王爺真被好友去世的意外打擊到瘋掉了。

  男客和那個姑娘都嚇壞了,反倒是被人鉗制的碧紅一臉平靜。

  “沒關係,讓我跟他說。”碧紅緩緩開口。“你們都離開吧。”

  雖然擔心碧紅的安危,但鴇母也不想蹚這個麻煩,一聽她這麼說,就飛快地帶著男客和那名姑娘遠離了戰場。

  “我不懂您在鬧什麼。”在他們都離開之後,碧紅挌開他的手,譏誚揚唇。“您要小綠,我不也讓她去見你了?結果你卻跑到我這兒來要人。”

  不,她把人屏退是要告訴他實情,不是重複這荒謬的騙局!得不到預期的發展,聶安懷大怒。

  “你知道不是她。”對方堅定的態度讓他不安,但聶安懷也不願退讓,反而用更強悍的氣勢想逼出他所要的答案。“這兩年來,我都是透過你招來小綠,你再清楚不過了,那個人不是小綠,不是!”

  “對,我再清楚不過了,怎會不曉得派去的人是誰?”碧紅直視他的眼神不曾動搖,仍一口咬定讓他心驚的回答。“小綠在我身邊當婢女至少六、七年,我會認錯人?值得質疑的應該是您的記憶吧!”

  聶安懷慌了,每一次他到這裡就可以見到“小綠”,從不曾費心,她像是一直在這裡等著他,卻突然間,唾手可得的人兒就這麼消失無蹤,他甚至沒辦法透過以往的方法找到她,教他怎麼能接受?!

  “我不管她是誰,我不管她是不是小綠,我要的是那個陪了我兩年多的人,只要我一進房就會隨後來找我的人,把她還給我!”

  “你要我還誰?不會是你對謹小王爺思慕過度,自行幻想出一個像他的人,最後分不清真假了吧?”碧紅輕蔑嗤哼。“你對謹小王爺的愛護,已經到了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步,謹小王爺之前就常跟我抱怨,他現在人都走了,你就不能放過他嗎?”

  班羽跟她抱怨他?他對班羽的感情是不正常的?小綠是他幻想出來的?那旖旎的一切,她的一顰一笑都是他虛構出來的?聶安懷神色慘白,他沒有辦法呼吸,只能任由這些念頭殘酷地衝擊著他的心。

  “不,班羽是班羽,她是她,我很清楚他們是不同的人……”他想說得堅決,但心裡卻冒出了反駁——他不是一直覺得兩人很像?他不是有次還差點將班羽當成小綠?

  聶安懷越想越全身冰冷,幾乎站不住腳。

  “那是你的問題,我無能為力。”碧紅說得絕情。“看在謹小王爺這些年來為我花費的銀兩份上,我剛剛才沒讓鴇母叫來護院,既然小綠不是你要的人,你別再來了,謹小王爺死了,他已經死了,你聽清楚了沒?他、死了!”

  死了,死了——早已明白的事實,在毫不留情地被逼正視時,仍成了鋒利的銳劍斬斷了神智,將他的心傷得千瘡百孔。

  班羽走了,小綠也像不曾存在過似地消失了,曾經他擁有了如此相像的兩個人,而今卻全都從他手中逝去,他再也見不到,因為他無法選擇,所以他全都失去了……

  “不——”

  在好友去世時還能強自忍下的悲痛,卻隨著愛人的消失全然崩潰,他猛地爆出狂喊,發瘋似地摧毀眼前任何一項可以看到的事物。

  手被碎裂的木頭刺得流血,撕裂的被褥棉絮飄進了眼,他卻都恍若未覺,因為心裡的痛已淩越了一切。

  沒了,空了,世上只餘下他,只餘下一場不知是真是假的虛幻……令人哀痛的事實襲上心頭,全身的力氣像是被突然抽走,聶安懷倏然跪地,抱頭激烈地痛哭了起來。

  “啊——啊——”如困獸般的嘶泣讓人聞之心碎,再也無力自持的聶安懷已無法保護心神,放任情緒割裂他的心,放任奔流的眼淚將他帶往更黑暗的深淵。

  碧紅僵靠在牆邊無法動彈,剛剛還冷眼旁觀的神情已不見,被他傷痛欲絕的模樣震撼得紅了眼眶。

  許久,哭聲漸歇,聶安懷仍跪伏在地,又過了許久,他才緩緩地抬起頭——哀默心死的絕望神情讓碧紅的心狠狠一震。

  “我想同時保有他們,卻同時失去了他們,手足、生命,全都失去了。”他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對某個看不見的人說,空洞的視線飄浮地定在前方。“我不信她是假的,我不信……”

  他恍若遊魂般地站起,一步步走出這個曾給他愉悅希望,如今卻滿是打擊絕望的傷心地。

  就連人都已遠離,碧紅還是只能靠牆怔站,許久才有辦法動作。她找出被翻倒在地的筆硯,無暇抹去臉上的淚,立刻提筆疾書——

  在郵驛的遞送下,信函被送至了離京城千里之外的小城鎮。

  上頭描述的字字句句看在眼裡全成了血淚,她忍不住將信函緊按心口,咬唇低泣。

  她不想這麼做,不想見他這麼痛苦,但……這是唯一的解決方式……她抬起淚盈于睫的水眸,望向窗外,望向那遙望不到京城的方向,只能靠著腦海裡的回憶支撐她繼續隱瞞下去。

  她,挺著日漸圓滾的肚子,懷有著他的身孕。

  在那一天之後,聶安懷過得宛如行屍走肉。

  他只是木然地過著日子,臉上不帶任何情緒。人,還活著,心卻早已死寂。

  恭王爺怒、罵,連皇帝也看不下去將他召去長談一番,他卻總是沉默以對,沒人知道到底是何原因,狀況也沒有絲毫改善。無計可施的尊長們只能消極地緊盯著他,以防他做出傻事。

  下一輩所帶來的煩憂讓兩老也沒了心力爭吵,恭、謹兩位王爺一見到面,都沉重地長歎口氣,將目光別了開去,不像以往即使鬥到別人來勸都還很難罷休。

  而聶安懷雖然陷在絕痛的深淵裡,仍試著爬出,他找盡辦法想要證明小綠的存在,但不管再如何努力,小綠都只有一個——他所不認識的那一個。

  沒人知道他曾在那間房裡遇見了什麼事,“歡喜樓”上下的每一個人都以為他只是在裡頭獨處,沒人認識他口中所形容的長得很像謹小王爺的小綠。

  唯一能證明她存在的,是那一袋藥。藥丸已經乾癟,他仍揣在懷裡捨不得丟。但會不會這也是他在無意識中所捏造出來的?

  為了讓她懷上他的孩子,那些藥早已被他換成養心強身的藥丸,若要嚴格來說,這依然無法當成證明。但,他還是視若性命地珍藏著,就算是假的也好,至少他還能留下一項有關於她的事物。

  半年過去,時間淡去了悲傷,卻帶不走刻在心裡的痛痕,他從溫煦俊傲成了淡漠冷然,像在回報父母恩情才勉強將自己留在世上,除此之外,支持他沒走上絕路的另一項因素,是他對班羽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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