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上薰 > 我有一個夢未醒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你不說,要我去問醫生嗎?」

  「我……我流產了。」

  韓寶玉一下子坐直了身體,驚訝的揚起眉,一雙漆黑的眼睛不停在她臉上搜索,探究她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真實性。「你再說一次?」

  「有必要多此一舉嗎?你應該很清楚孩子不可能是你的,不是嗎?」

  「你在開玩笑吧?」韓寶玉一字一字的說:「不要跟我說你會同時跟兩個男人要好,我一點都不信。」

  「是男人的自尊心使你不相信,是吧?」

  方問菊恨他傷她太深,她也要狠狠傷他一下。

  「別自欺欺人了,你不是那種有手段的女人,你若有了另外的男人,你的情緒比你的嘴快一步,我不可能不知道。」

  若在乎時,方問菊不知要有多開心,因為他有心瞭解她,一語道破她的本性,然則現在,徒增傷感而已。

  「你再不走,別怪我說出傷人的話,我已憋得甚久。」

  「你懷了我的孩子不限我說一聲,現在流產了要我走,不給我一個交代,你別想我會離開。」

  「你的孩子?」方問菊再也忍不住了,咬牙切齒道:「你要騙我騙到什麼時候,你根本無法使女人懷孕,是你一直在自欺欺人。」

  韓寶玉豁的站起身,喝道:「你胡說什麼!」

  「你別想再哄我了,左麗凰什麼都跟我說了,……」

  「麗凰?她去找你?」韓寶玉真不敢相信。

  「對!」方問菊報復的說:「你搶你二哥的女朋友,下迷藥使她不得不嫁你,你毀了她的理想,逼走自己兄長,最後還使人家父女骨肉不得團圓,為什麼?因為你嫉妒,你沒有生育能力,所以硬拐著柔娃不放,……」

  韓寶玉被擊垮了,無力的垂坐椅上,這一瞬,他真有死了一次的感覺。原來一場婚姻的真相是如此教人不堪,原來麗凰一直在柔娃身上尋找仲節的影子,所以永遠不把視覺的焦點放到他身上,所以他一直等不到她的溫柔。

  韓寶玉感到視線一片模糊,用手一拭,淚已滿面。

  方問菊沒想到結果這般駕人,她沒有得到一點快樂,反覺得心酸、悔恨與害怕。一個她陌生的好看紳士默默將溫厚的兩個大掌搭在寶玉雙肩,寶玉彷佛知道來人是誰,原本緊握而舉在胸前的雙拳緩緩松了,無力的放下,靜靜的說:「如果這是我的報應,也未免太慘了。」那聲音比嚎哭更令人心酸。

  「夠了,寶玉,夠了,忘掉從前,解脫了吧!」

  「二哥!?」

  十餘年來,兄弟倆頭一回毫無嫌隙的望進對方眼裡,繼而緊緊的擁抱一起,阻擋在他們中間的女人已不復存在,從今而後又是好兄弟。

  「謝謝你,二哥。」

  韓寶玉說完他一直想說的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方問菊凜然他這一走是不再回頭了,從此相見更無因?叫他麼,置己身自尊於何地?原以為乾枯的淚水不由又湧了上來,情思複雜,愛恨交加。除此之外,她有種說不出的迷亂感,對周遭發生的事情似乎不能真正確知。

  她終於止住了抽噎,抬起頭發現那位好看的紳士不知何時又回來了。

  「你就是韓仲節先生?」

  「是的。」韓仲節鎮定中有幾分不知所措。

  「你還有事嗎?」

  「有幾句話不與你解釋一下,我良心不安。」韓仲節不看她,自顧道:「麗凰聽到的只是一部分,所以她完全弄錯了。小姐,我也是個男人,柔娃若真是我的骨肉,即使上法庭我也要和寶玉爭取到底。可惜不是。」方問菊不敢置信的眨眨眼,他到底在說什麼?是什麼地方弄錯了?她滿腦子混亂迷惑,足足費了一分鐘才鼓起勇氣聽下去。韓仲節似乎也需要勇氣,停了好一會才說:「寶玉會讓你懷孕,可見你在他心目中分量不輕,我有必要同你分辨,……我那一雙兒女是我和我太太在英國領養的。」

  「不!」方問菊無意識的嚷著。

  「回憶有時是一種毒藥。我很愛我現在的太太,過去的陳年舊夢對我來說已經隨風消逝,沒有必要刻意捕捉不放,不是嗎?」

  韓仲節第一次正視她。「小姐,為什麼你不能信任寶玉呢?」搖搖頭,走了。方問菊為之膽寒。?那間,她已明瞭自己才是始作俑者,親手毀了她與寶玉之間的可能性,僅僅數分鐘的報復快意卻換來對愛情的犧牲。如今她還留下些許什麼?所謂復仇愚行的代價竟是如此昂貴!此刻,韓仲節的話語又自她腦際響起:「為什麼你不能信任寶玉?」或許她真的不曾放心的把自己交給他過。如今她明白了,自己在等待的同時,他應該也在期待她溫柔的一顆真心,只是她害怕總有一天被?棄,自慚配不上他出眾的儀錶,所以不敢信任他,像個戀愛十次的浪女一樣自私的只愛不施。

  我真蠢,為什麼不相信他,為什麼等不及他來向我解釋?我自許要做個成熟獨立的女人不是嗎?因何還這般幼稚?是我沒信心,是我太笨了!方問菊深切自責。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挺之,她已親身體驗沒有事實根據的幻想使自己不由自主地掉入痛苦的泥沼,或許這便是她未來生活的課題。現實總歸是現實,讓幻想留在夢境中吧!人總得長大,「如夢似幻」可以丟棄了。

  韓寶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車子開回家的,沒有出車禍真是奇跡。

  少傑自三樓窗口確定車子的顏色,跑下來在二樓起居室等待著,終於叔叔上來了,瞧見他,臉色卻異常的凝重,目光也冰冷遙遠一如穿透北極海而來。「少傑,是你把柔娃從這裡推下去,為什麼?」

  少傑陷入極端的恐懼,四肢不禁抖了起來。

  「叔……叔……我……不是……故意……」

  「真的是你?」韓寶玉迅速的拉著他進入他的房間,砰地關上門,然後伸出另一隻手,揪住少傑的衣領,緊緊扭絞著,惡狠狠的說:「柔娃做錯了什麼,還有我這個父親,輪不到你來欺負她。」

  「不……不是。」少傑困難的喘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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