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上薰 > 讓侯爵迷醉 | 上頁 下頁


  若是他膽子夠大的話,老早一腳踢醒杜放鶴,要死也得嘗夠了風流鬼的滋味再死。京城名妓柳似月便是蘇州人,她的皮膚水嫩水嫩的,聲若黃鶯出穀,一身的媚功無人能比,每個男人見了都骨頭酥軟,心甘情願掏空口袋裡的銀子。他也是柳似月的裙下忠臣,爹娘支使他遠離京師,難保不是怕他迷戀煙花女子,傳揚出去有辱皇家威名。朱旅星愈想愈覺得不對,八成上了爹娘的當,瞧杜放鶴睡得像死睹,怎麼看都不像有生命危險的人;而且江南這麼大,寶賢王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把魔掌伸到太湖之上,他擔什麼心?還是留些精力用以尋訪美女才是。

  既到江南,豈可入寶山卻空手而返?

  朱旅星合上眼,在心裡放肆地想像柔情似水的蘇杭美女團團圍繞在他身旁的情景,可有多愜意啊,末了再攜幾名稱心的同返京中……他爹也有不少侍妾,至於樂工、舞妓更別提有多少,他雖未娶妻,卻早經人事,知曉女人是多多益善的。

  不像杜放鶴,家中連個侍寢的姬妾也沒有,宛如窮老百姓,真是太不體面了!

  不過,他相信杜放鶴這次回來,即使聖上沒賜婚,他娘搞不好老早替他挑要對象;除了元配,再陪嫁六名姬妾也屬尋常,只要他的火爆脾氣別再發作。

  好比他十八歲那年,有位大官夫人替上官家來探口風,促成康成王妃好意欲替他訂下上官家的小女兒上官琳,打算等兩年後上官小姐十八歲時再過門,如此等於跟寶賢王府聯成姻親,也算是一門好姻緣。

  但杜放鶴卻大表不屑,狂言他早看不慣上官晉那個賭棍兼混混兼採花賊……一個什麼壞事都幹得面不改色的紈褲子弟,只是苦無機會教訓他,現在卻要他川上官晉一聲「大舅子」?免談!他寧可打光棍,也不要娶採花賊的妹妹當老婆。

  該死的,不曉得是不是那個大嘴巴夫人把杜放鶴這些宣揚不得的話給傳了出去,這才惹得上官晉處處跟十郎過不去,鬧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地步。

  朱旅星打小跟杜放鶴同進同出,他的脾性有誰比自己更清楚?真是笑煞人也,罵人家是什麼惡事都幹得出來的紈褲子弟,罵得好不理直氣壯;而杜放鶴自己呢?上官晉雖惡名遠播,尤其喜歡搶民女、勾引有夫之婦,最為人所不齒,但除了這一點,其他的壞事再也沒有人比得上杜放鶴幹得精采絕倫!

  上官晉充其量只是個惡棍,而杜放鶴呢,卻是京城人口中的「鬼見愁」啊!

  杜放鶴連玩女人都玩得出他漂亮。

  歌台酒肆,放眼京城名聲響亮的官妓或私妓,誰不爭相結納豪放、韶秀兼而有之的美男子杜侯爺。可怪了,他硬是不會被那些秋波含媚、故意賣弄風情的鶯鶯燕燕迷得神魂顛倒;逢場作戲一番,一踏出妓院立刻將她們忘了,從不掛在嘴上懷念,彷佛他從來不認識這些北地胭脂或江南佳麗一般;甚至五年前的花國狀元左施施,以清倌之身兼色藝雙全,央求他為她贖身,情願給他作妾,他亦無動於衷。

  有人罵他郎心似鐵,全無憐香惜玉之心,杜放鶴卻哈哈大笑,豪情萬丈的說:「娶妻當娶無雙女,吾虛席以待,不敢有負佳人。」

  這世上焉有絕世無雙之美女?

  若有,也早被送進呈宮內苑了。朱旅星嗤之以鼻的想著。

  左施施後來被鴇母付以競價方式,被一個酒商以一千兩銀子開苞,沒多久也給人納去當外室,連個妾侍的名分也撈不著,可憐了一位薄命佳人。

  「全怪這個十郎不解風情。」

  朱旅星忍不住咒駡出聲。這時,杜放鶴突然坐起身,兩眼精光閃閃,看得他心頭一凜:「他聽見我罵他啦?」

  杜放鶴一言不發,翻身伏趴貼耳於船板上,忽然躍身而起,疾言道:「有人鑿船。」立即搶出船艙,很快傳來落水聲。

  鑿船?朱旅星心慌了,他乃道地的旱鴨子,寧可牡丹花下死也不要當水鬼。

  是寶賢王和上官家派出的殺手嗎?天哪,看看十郎惹了什麼大麻煩!私下早有傳言寶賢王與江湖術士交往甚密,喜以暗殺手段來排除異己。

  十郎下水了嗎?他不是跟我一樣不識水性?

  他一時心亂如麻,一面快步走上甲板,一面默禱:「你千萬別出任何差錯啊,十郎,否則我無法跟我娘交代。」

  不知何時,雷雨早歇,太湖水面波光瀲,霧氣阻隔了視野,極目遠眺不見一片土地,老遠只模糊瞧見一條大船,顯然為敵方所有,他們根本沒地方討救兵,眼看就要被困死在船上,急得他像熱鍋上可憐的螞蟻,片刻也靜不住的走來走去。

  「艄公,艄公,快下去救人啊!」

  艄公由後頭揚聲道:「杜公子命老漢掌穩舵,不准離開。」

  太湖是個淡水湖,湖深不過三、五十公尺,很適合魚類生長,靠水吃水的太湖人自有許多老百姓靠捕魚為生,尤以太湖銀魚、鱸魚最為馳名。杜放鶴不去酒樓妓院尋樂子,雇條船直往湖心而來,就是想一嘗美味,這一路吃過去,等嘗夠了也差不多抵達滄浪島,意欲拜訪島上的一位長者。

  千算萬算,算不過老謀深算的寶賢王和上官楚(上官晉之父),恁地神通廣大。

  沒錯,五年前的杜放鶴是個教人頭痛又心悸的人物,當今皇上和承平公主自幼感情很好,自然愛屋及烏,且憐恤他年幼失怙,把杜放鶴當兒子般疼愛,養得他一身狂傲之氣,長姊若母的康成王妃又只知維護娘家唯一的血脈,百般的姑息縱容。試問,一個人自出娘胎便被一班皇親們視若稀世珍寶的捧著長大,不曾受人責駡,沒有嘗到絲毫挫折,教他如何不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直到闖下彌天大禍……

  朱旅星歎息著。杜放鶴沒有為上官晉償命,但是他感覺得出來,這五年,十郎必然不好過,不知生受多少活罪,這才磨去他不知天高地厚的狂野之氣。

  只是他承受再多的磨難,別人也沒瞧見,即使瞧見又如何?傷透了心的上官楚忘不掉「斷嗣」之慟,勢必要杜放鶴償命。他不敢堂而皇之的殺人,惟恐天顏震怒,以謀害皇親之罪誅夷九族;所以便來暗的,且遠在江南,真殺了杜放鶴也不幹他們的責任,他們可是老老實實的待在京中呢!到最後只怕連累了太湖地方官,落個沒有盡到保安責任,任由水賊猖獗……

  朱旅星的內心十分恐懼。十郎會死嗎?而且葬身魚腹,死得不明不白?答案就像逐漸掩來的暮色,遮蔽了光明,令人不安。

  「船家!快把船駛近前面那艘漁船。」

  「杜公子吩咐,他沒上船,不准動。」

  「混賬!若是杜公子有個意外……」

  火樣的鮮血驀然湧上湖面,很快的糊散成夕陽的餘暉,消隱不見。難以承受的劇烈痛苦攫住了朱旅星,他嘶叫:「十郎──舅舅──」船公由後艙露出一張恐懼的臉,「朱公子……」

  「你這名混賬,還不快追上去,要是教兇手逃了,老子要你的命!」他厲喝:「還愣著幹什麼?沒見到那賊船正欲逃之夭夭……」

  「可是杜公子……」閱人多矣的老船夫,直覺杜放鶴才是發號施令的人。

  「杜公子已經……對,必須找到屍首,快!快下水把他撈起來……」他已語無倫次,兩行熱淚不知不覺地爬滿臉龐。久別重逢之後竟是永訣?

  不論他人如何批判、毀譽,杜放鶴一直是他心目中的英雄。出身王府,貴為世子,自幼的規儀、禮節、教條宛似一道道無形的枷鎖束縛了朱旅星的手腳和心靈,使他從來不敢放肆。直到杜放鶴來了,彷佛一道陽光直直射入他的心窩,他簡直不敢相信這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小舅舅竟然不將皇家規儀放在眼裡,宛如猛虎出押,重回叢林邀遊一般,見者莫不回避,愛幹什麼便幹什麼,不受拘束,自由自在,「公侯門第非同小可」之類的話,他當是放屁!

  虎傷人,人亦傷虎,最後竟落得慘死異鄉的下場?

  若非船家見他神色不對,及時拉住他,朱旅星這只旱鴨子真會在心神迷亂之際跳下水去。

  潑喇──

  船外有人大叫:「快拉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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