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上薰 > 默嬋娟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是的,我正是沖著你來。」他滿腹心思的說:「我幼遭不幸,不得不久居他鄉,原本不願再回到江南,是親情牽引著我,我想再見一見我的母親和姊姊。我托一位下杭州採購的商人替我打聽消息,看她們是否已遷走,誰知得到的消息是那麼不幸,母親早已病亡,姐姐投井自盡,為什麼?為什麼餘家的悲劇接二連三?這勾起我的心頭舊恨,撕裂了原已複合的傷疤,我想到這一切不幸的罪魁禍首正是林蒼澤,我的惡舅,我無法再心平氣和的裝作若無其事,我必須回來一趟,我要討回公道!阿堯很有義氣的隨我南來,我們首先換上林蒼澤,我不為自己,我必須查明寒花姐的死因。母親原本體弱,思子病亡我可以理解,但是,寒花姐為何投井自盡?我需要一個交代!」

  默嬋驚訝地注視著他。

  張師涯用戒備的眼神看著他。

  范啼明一步都不放鬆,森冷的接口:「如果不幸的只有我一人,我不會專程回來找林蒼澤算舊賬,我沒那個閒工夫,或許回來探望母姊,把她們接到牧場去。可是,當我得知餘家在杭州人嘴裡是『死絕了』,我無法原諒林蒼澤的狠心。我把林蒼澤抓來關了兩天,他什麼都吐了出來,我這才得知,原來——寒花姊生前愛的人是你,你卻玩弄她,拋棄她,另外娶了默嬋的大姐,害得寒花一時想不開,投井自盡!」

  默嬋驚喘一聲,用小手捂住了嘴。

  張師涯冷哼。

  「這全是一面之辭,我很訝異,你居然聽信林蒼澤的胡言亂語。」

  「怎麼?」範啼明的下巴抬高了,臉色發青:「你自然是全盤否認了?我就知道你是敢做不敢當的卑鄙小人!」

  張師涯有點氣憤。「留心你的用辭,範啼明。今天,我敢對天上每一位神明發誓,我沒有拋棄餘寒花,餘寒花也絕對不會為了我去投井自盡!」

  「不是你,又是誰?難道寒花投井是假?」

  「那倒不假。」

  「看吧!看吧,你又作何解釋,」範啼明咄咄逼人:「林蒼澤再壞,當時他的性命捏在我手裡,他絕不敢撒謊!他發誓說他曾親眼見到寒花走進愚目山莊,事後問她是否喜歡山莊的主人,寒花親口承認了。這也是假的嗎?」

  「是真的,我確信她愛愚目山莊的主人,不過——」張師涯抬手阻止他心急的逼問,語氣穩定而低沉的接著道:「有一點你錯了。那時候,愚目山莊的主人是一對父子:張正顏和張師涯。」

  範啼明愕然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餘寒花愛的是我父親,不是我。」張師涯用堅決的口吻說。

  範啼明目瞪口呆,顯然被這答案嚇了一跳。

  「怎麼可能?」

  「老實說,我到現在仍覺得不可思議。」張師涯坦率的說:「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為她自幼喪父,而產生了『戀父情結』,」他有點悲歎這個事實,不由自主的陷入回憶中:「那一年夏天,家父和我一起到西湖別苑避暑,時常乘畫舫遊湖,有一次,兩艘畫舫不知怎麼的碰撞在一起,或許是老天捉弄人,使我們邂逅了另一艘船上的余府千金余寒花。我必須描述一下家父的為人,他天生風趣,打從年輕時候即是個風流倜儻的人物,一件小事由他口中說出來,都可以使聽的人覺得津津有味,跟他在一起有如沐春風般的快樂。我想,這一點很吸引情竇初開的少女,余寒花就這麼陷入情網,愛得無法自拔。」

  「但你別誤會。家父不是老色鬼,他沒有勾引寒花,我甚至敢說,他連寒花的一根手指頭都沒有碰到,絕對不是別人想像的那般齷齪。寒花崇拜我父親,將一腔情愫全投在家父身上,我相信她愛得無怨無悔,因為,家父一直在阻止她的愛,甚至明白告訴寒花,他自知身染絕症,已經不久于人世。可是,寒花說不要緊,她不在乎。」

  範啼明的喉嚨中梗了好大一個硬塊:寒花姐,你太傻了!

  「值得嗎?」他忍不住要問。

  張師涯悶聲道:「我無法給你答案,你不妨親自去問她。」

  「難道寒花真的沒死?」範啼明焦急的問。

  「我說沒死就沒死,難道我還能把死人變出來給你?」

  「可是她明明投井了……」現在他兩眼發光,眼神充滿期盼。

  「我還是從頭說起吧!」張師涯用安祥而嚴肅的口吻道:「家父自知不久于人世,急著要看我完婚,於是我遵照父命迎娶默嬋的大姐庭月,婚後第三天,家父便與世長辭。我一邊辦理後事,一邊卻擔心寒花會想不開,她是那種死心眼的傻姑娘,我擔心她會殉情。我事先買通她身邊的丫頭,一定要密切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即使女主人下令遣退她們,也需躲在暗處偷偷的監視。果然,不出我所料,寒花決心以死殉情,她要投井自盡的那一刻被我及時救下,她卻告訴我,我救得了一次,救不了第二次、第三次……不錯,她是那種有決心的女人,否則也不會愛我爹愛得無怨無悔。我只有跪下來求她別替我爹造孽,如果她的愛是真摯的,就別讓家父死後仍不安心!寒花瞪著我,流下了眼淚,哭著說她不想再活著看到這污濁的人世……我只有另作安排,給丫頭一筆重酬,宣稱餘寒花投井自盡,離開了人世。」他突然打住,失笑道:「許多『巧合』湊在一起——父親有病在身,寒花每次來都由我出面招待,再帶她去看父親;後來我娶親,寒花跟著投井自盡——張冠李戴的結果,流言自然難聽得很。」

  範啼明指責道:「你為何不曾出言澄清?」

  「我從來不管外面的人怎麼說,那不關我的事。」張師涯傲慢的撇了撇嘴。

  「你一點也不在乎別人誤會你逼死餘寒花?」

  「餘寒花是死了,」張師涯冷冷地說:「我親手讓她從這個世上消失,活下來的是水月道姑。」

  範啼明死瞪著他,心裡有千言萬語,沒一句說得出口,最後咬牙切齒道:

  「你這個人……簡直可惡!」

  「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這麼說的人。」張師涯仍是不在乎的口吻。

  範啼明啞聲道:「如果你不是默嬋的姊夫,我會狠狠揍你一頓!」這個該死的、傲慢的男人,「行善不欲人知」也不必做得這樣徹底,害得他差點「恩將仇報」,屆時這筆胡塗賬如何算得清?

  沒想到張師涯居然說:「十個男人九個蠢,很不幸,你也是其中之一。」

  「你真是他媽的欠揍!」範啼明狠聲狠氣道,卻笑得滿面春風。「寒花姐姐沒死太好了,我這一顆宛如被人揪住的心終於可以放鬆了,我討厭『復仇』這字眼。」

  張師涯精明的看看他又看看默嬋,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幸虧你什麼都沒做;否則不是『我揍你一頓』就可以輕易了結。」

  聰慧的江默嬋適時插入兩名男人中間,露出甜蜜的笑容道:「現在我可以放心了。我一直擔心相公和姐夫之間有某種恩怨,如今能夠順利化解,弄清楚原來是一場誤會,不是很值得慶倖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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