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上薰 > 默嬋娟 | 上頁 下頁
三十三


  默嬋努力揣摩他話裡真正的意思。

  「你是要我明天回去順便向姊姊、姊夫辭行?」

  「不,不,沒那麼快。」他立刻答道:「我在這裡還有些事未解決,我只要你回答我,你會隨我北返嗎?」

  她松了一口氣,笑得好甜好甜:「那當然,你是我的良人,我終身的依靠,就算你想拋下我,也是不成的。」

  範啼明咧嘴一笑說:「你明知那不可能。」

  她以悅耳的嗓音說:「我願意跟隨你去任何地方,只是別太快,給我一些時間心理準備,以及去說服姊姊寬心。」

  「張師涯肯接受這事實嗎?」

  「姊夫?」她故意忽略他僵硬的語氣,故作輕鬆道:「他沒有理由不接受。」

  「不錯。」他的眉毛嘲諷地上揚。

  她試探地問:「你似乎對姊夫有所不滿?」

  他以矛攻盾:「放眼蘇杭,有誰真正欣賞他?」

  她閉眼想一想,睜眼笑道:「姊夫不是個風趣的人,他個性嚴肅,甚至有些孤僻,喜愛獨處更甚于和妻妾相片,他常說女人呱噪,教人受不了,呵呵!所以呢,要討他歡心,只要懂得適時把嘴巴閉上就成了。可惜『當『當局者迷』,姊姊她們只要一有機會和丈夫在一起,無不使盡手段吸引他的注意力,這也是她們悲哀的地方吧!可是,不管外面的人如何批評,我深信姊夫沒有做過一件卑鄙無恥的事。」

  他挖苦道:「你倒是一心一意為他辯解。」

  「相公,請你試著想一想,今天在你家裡如果一位十歲的小女孩因為生產而喪失了聽力,天地間突然一片靜寂,什麼都聽不到,那種恐慌、那種無助的感覺,絕非一般人能夠想像。假使,這位小女孩只是你的親戚——不是你的女兒,也不是你的妹妹,你會怎麼做。你會想出什麼辦法來幫助她,走出無聲世界,有勇氣再開口說話?」她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說:「讓我來告訴你吧!是姊夫幫助我重生的,他請來水月道姑日夜守護我,教我學會讀唇術,每天,姊夫都會抽出一個時辰督促我練習,他是個大忙人,卻不曾一天缺席。而我,那時仍是一個孩子,我討厭無聲的世界,學唇語真的非常乏味、非常辛苦,我不時鬧情緒,水月道姑總是設法安撫我,她真的有耐心。直到有一天,我覺得我再也受不了這一切,我對自己放棄了,我情願閉上嘴巴當個啞巴,對誰都不理不睬,這時候,姊夫他……哭了,他抱著我哭得好傷心好傷心,好像聽不見的人是他而不是我,於是我也哭了,哭得好傷心好傷心,我們哭得很慘,抱在一起痛哭……我覺得,仿佛我已將一生的眼淚流盡了,從那時候起,我不曾再哭一次,也不曾再使性子、鬧情緒,我真心接受我的命運,不再不甘心的自暴自棄。於是,一個新的我重生了,慢慢的,形成現在這副模樣。」

  範啼明為之動容,深受感動。

  他自問:換作是他,能像張師涯這般無私奉獻嗎?

  默嬋喝了一口茶,莞樂笑道:「有時想想他對我種種的好,而我居然沒有愛上他——回報他男女之情,真是忘恩負義又不可思議。」

  范啼明滿意的「嗯」了一聲。

  「我敬重姊夫,愛他如兄如父,這是實話。」她半閉起眼睛說,眉頭舒展開來。「這就是為什麼我深信姊夫不會做出卑鄙無恥的事,因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冷血無情或卑鄙無恥的男人絕不會對一名孤婦付出那麼多。」

  他一時無語,沒法不承認默嬋所說的很有道理;然則,寒花的死並不假呀!

  她有點累了,但卻快樂,而且安寧。她終於為張師涯做了澄清,相信她的丈夫是明理人,不會無緣無故的傷害張師涯。

  她不多嘴,也不多問,如果她的丈夫願意告訴她隱藏在他內心的秘密,他自然會開口,她扮不來咄咄逼人的角色。

  「你想睡了嗎?我有點倦了。」

  「今晚早點睡,明早我陪你回娘家。」

  她嫣然一笑,走上床前的踏板,一聲不響的理著被子和鴛鴦枕,那對鴛鴦還是她親手繡的。範啼明將房門落閂,回身攬住她的腰肢,伸手撩下束在銅鉤間的紗帳,雙雙倒在床上,覆上了戲水鴛鴦。

  徜徉於濃郁醉人的情愛之中,兩人都深感幸福。

  臨入睡前,她再一次想到元寶,因為元寶說過她若嫁了範啼明,一定會狠狠取笑她一頓。結果,她真嫁了範啼明,而元寶呢?一直沒有出現,這不像元寶的作風。前陣子太忙了,明天回山莊,她會設法請元寶過來相聚。

  想到這兒,很自然回憶她最後和元寶在一起的下午,她們躲在樹叢裡午睡,卻是不得安寧,先是悲傷小老鼠形象的林翦冰出現,再來宛如救難英雄卻偏偏很理智的範啼明來了,他們談了一些話,然後,飛揚跳脫的巫起揚現身,恣意取笑可憐的林姑娘……

  對了,那時候巫起揚說了一句什麼,她印象好深刻。

  唉,都怪姊夫來得太突然,打亂了她的思緒,害她一時忘了。不要緊,她總會想起來。

  但現在,林家發生命案……

  家裡死人夠多了……

  她好累,不能再想了,腦筋打結了。

  默嬋輕輕打個呵欠,偎緊丈夫,很快就睡得像小孩子一樣。

  「無聊死啦——我要出去!我要回家!」

  金元寶對著黑衣女郎又吼又叫,只差沒撲上去拳打腳踢。不是她突然變得好修養,而是她不敢。這些日子,她反抗過十七、八次,但連對方的衣角都沒碰到一下,又給「打」回原處。奇怪。那一點都不痛,應該說被一股勁氣逼退回原地,胸口一窒,卻無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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