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上薰 > 愛你不簡單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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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新貴?那麼他便是李純孝囉!身穿士人的儒衫,以唐巾綰發,身材頎長,神情淒郁,天生的斯文中人,只是眉宇之間顯得有些懦弱。「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說是十載寒窗,其實不止,四歲啟蒙,運氣好的二十來歲便可補上官職,這當中少說也花了二十年苦心,除了讀書,其餘會分心的諸般雜事都不勞他聞問、分憂,自有嚴父慈母為他頂起,生活艱難他沒嘗過,人情險惡他沒碰過,很容易養成軟弱的個性。 「怡萍,你怎能這樣待我?」李純孝憂傷地歎了口氣。「我考中功名,立即回來尋你,我全是為了你才那樣拚命的用功。」 她愈聽愈惱火,以清脆的聲音說:「李大官人,你別是還沒上任就先學會了爭功倭過。你用功讀書為了我?你敢賭咒立誓嗎?你不怕下拔舌地獄嗎?不,你不敢。你心裡比誰都清楚,你讀書求功名是為了你父親,為你們李家爭一口氣,更是為了替你父親證明一句老話:『不願文章中天下,只願文章中試官。』證明你父親果然是有才學的。這可都是你過去親口告訴我的;而今,你說是為了我,你怎麼說得出口?你變了,變得虛偽無恥。」 冷粥冷飯好吃,冷言冷語難受。 李純孝因得官而攏聚的自尊心被傷害了,他以為她會張臂歡迎他,畢竟他來向她未婚了。 誰知,冷鍋裡跳出一個熱粟子——想都沒想到這樣的結果。 「你說我變了?你沒發覺自己變得最厲害嗎?」他斥責她,氣得握緊雙拳像要保護自己。 「過去那個乖巧、懂事、善解人意的沈怡萍已經死了,現在的沈怡萍只是個傲慢自大、言語刻薄的庸俗女人。」 「我刻薄?我庸俗?呵,沒錯。」她的兩道眉毛正揚在一處,冷聲冷氣的道:「你那個才高人鬥、學問沖天的秀才父親,如今該是李太爺了,他對我說過更刻薄更傲慢的話呢!他罵我是不知自愛的踐蹄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何德行,一個沒讀過書的庸俗村姑、一名奴工的妹妹,竟然妄想勾引他的寶貝兒子,賤,穿草鞋的敢和穿靴的站在一塊,賤,不知自愛!」沈怡萍嘲弄地說:「怎麼,如今李家愈發不可一世,他倒肯讓你倒頭來找我這個穿草鞋的踐蹄子?」 「我不相信我爹會說出那種話,他不是那樣的人。」 「好一個孝順的乖兒子。」她笑了笑,但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他沒說,是我天生踐骨頭,自己罵自己?好個李大官人,你果然沒被取錯名兒。」 李純孝皺起眉頭沉思,之後歎了一口氣。「子不言父過。即使他老人家言語上得罪了你,那也是為了兒子,怕我誤了課「說到底,都是我的錯。」沈怡萍揚起眉毛,傲然迎向他的目光。「如果我猜得沒錯,望子成龍的李大爺已經領悟『得官容易升官難』的道理,曉得娶一名富家女對你的助益甚大,所以不反對你娶我了,因為我不再是奴工的妹妹,而是沈大老的女兒。」 「你怎能這樣冤曲老人家?」 「回去問問你父親,假使我不是沈大老的養女,沒有萬貫家財作陪嫁,仍是當初那個紡紗女,他肯做主讓你娶我嗎?只怕他要說我連給你做妾都不配了。」 「不,我怎能對家父提出這麼沒教養的問題?」 哼,未做官兒說千般,做了官兒是一般。沈怡萍真正看透了讀書人的心眼。 「我是沒教養,你們這些『嘴裡說好話、腳底使絆子』的讀書人才是好教養,滿嘴民胞物與、仁義道德、天下為公,一肚子勢利與貪婪。」 李純孝像挨了一記悶棍,怔在那兒,有很久沒有說話。 痛苦的、難堪的氣氛彌漫周遭,她心知她的話已深深刺痛了他,有一刹那,對自己不能抑制住舌頭而感到後梅。可是,她忍不住呀,她那顆少女的心曾被人踩在鞋底下,還說髒了他的鞋底。啊,利刀割體傷猶合,言語傷兒吃不消。是以,她的好勝心激發,她想盡辨法去接近那個初遭喪女之傲的沈老夫人,使乖賣巧,舌尖抹蜜,加上天生的好扮相,終於博得老好人的歡心,紡紗女搖身一變成千余小姐。 而今她出一口心中的怨氣,有錯嗎? 她已然徹頭徹尾的領悟,貧賤人家的西施女只得匹配草鞋親,富貴人家的無鹽女卻能招得俊婚。人生在世,沒有比家世、財富更重要的了。 很腐敗的念頭是不? 但人心是功利現實的,幾個識真情?瞧,他不是來了。 「人敬富的,狗咬破的」,真正莫奈何。 沈怡萍將她薄弱的肩膀聳了聳,不再多想。她決心牢牢抓住眼前的幸福,她是沈大老的女兒不是?閨閣千金私下訂情會招人唾棄,她沒那麼傻。既是富貴千金女,就該照富貴人家的規矩禮儀辦事。 「我想,你一開始便找錯人了。」她輕哼著,還要端一下身分。「自古兒女婚姻由父母做主,沒有自做主張的道理。」 李純孝也不知聽懂了沒有,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神情茫然的走出守林人之屋,瞧見衛紫衣三人也像沒瞧見,自顧朝小鎮方向走去,沒坐轎子,沒有親隨,明顯是微服私訪。 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李純孝今天算是領教了。 「可憐的傢伙。」衛紫衣簡直笑不出來。 屋裡的沈大小姐是心情很好的呼僅使婢:「畫眉、喜雀,快幫我收拾箱籠,明日一早要回城裡去。」她逕自回房裡去,沒心情招待先走進來探問主人在否的馬泰。如今她那狹窄的心房除了「官夫人」三個字,再容不下別的了。 馬泰無條又退出去。 「沒辦法,那位小姐好像瞎子,我這麼大個子她都沒看到。」 衛紫衣斥道:「你管她做什麼?直接進去左邊那間房找人便是。」 馬泰答應一聲,無聲無息的潛入民宅。 秦寶寶無聊的踢走腳尖前的一顆石子,輕唱著說:「真想不到,李純孝喜歡屋裡的潑辣妹,文靜安詳的房友禪不是比較適合他嗎?」 衛紫衣笑著說:「這種事誰也不敢預料。」 「他若娶了沈辣貨,以後有他苦頭吃的。」 「不,我不以為他會到沈家提親。」 「為什麼?」她懷疑的看著他。 他摸向自己的心房,莊嚴道:「為了男人的自尊心,他不會再纖尊降貴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他將想起自己的功名、自己的地位,再也不肯對女人低聲下氣。」 室主眨著眼,一時不知怎麼說好。 「沈怡萍終究出身不高、少了教養,她能裝出小姐模樣,但是很浮面,沒有自幼養成的那樣自然,像房友禪。」衛紫衣對沈怡萍一半失望一半同情。「她不該批評李老秀才,孝順的兒子絕對不能忍受妻子對公婆的不敬。」 「如此說來,煮熟的鴨子,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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