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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管睞她一眼,率先走出雲離亭。

  「大人向來明辨是非,畫師不用太過憂慮。」

  「可畫作毀了……」

  「不過是樁意外。」總管一語帶過,接著迅速朝書房走去。

  封曳秀跟在後頭,眼角餘光發現府裡護衛正在交接,她暗自記下人數、方向,沿途注意著各方動靜,對書房附近部署格局約莫有了個底。

  半盞茶後,她被領至一靜謐小苑,小苑辟有蓮池,滿植花草,書房門開六扇,就在蓮池畔邊。

  背著畫袋,她跨過門坎,看見閻律站在書案後方,正拿著一枚銀鏢沈思,書房裡不見其它人影,連背刀護衛也不在。

  此刻暮色正沈,書房裡提早點上油燈,燈火燦燦,將他俊美五官照映得更為深邃冷魅,搭襯著他頎長身形,以及渾然天成的尊貴風采,這男人真是怎麼看都迷人哪!

  「大人,封畫師到了。」總管站在角落,恭敬開口。

  閻律將銀鏢收入木匣裡,對上封曳秀怯生生的目光。

  「畫師請坐。」他面無表情道。

  「不、不。」她迅速走向前,將破破爛爛的畫紙擱到他身前的書案上,低頭懺悔。「在這之前,請容草民先向大人賠罪,關於小姐的畫像──」

  「此事原委我已聽說,畫師不用介懷。」

  「可一切都是草民疏忽,草民實在……」人的地位低,那千錯萬錯絕對都是自己的錯,率先低頭認錯總是沒壞處,這套生存法則她熟得很。

  「無妨,煩勞畫師于十八午時過後再跑一趟,屆時丹青繪成,同樣待我回府過目。」他將木匣放回到一旁木櫃上。

  「是,下次草民一定更加注意、更加注意。」她連忙保證,卻忍不住偷覷他一眼,訝異他的雲淡風輕。

  這男人個性古板又愛挑小毛病,她還以為這事他多少會發頓脾氣,遷怒她這最無辜的人,不料他倒真的如總管所言,懂得明辨是非,一點也不責怪她。

  也好,總之他現下心情不壞,姨婆交代的閨女圖就好辦了!

  「沒事了,你可以回去了。」他自木櫃上拿下幾本厚厚的書冊,回到書案邊,決定好好研究一些懸而未決的疑案。

  一旁,總管連忙後退一步,打算領著她出府,她卻佯裝沒聽見他的逐客令,硬是賴著不走。

  「對了,草民有東西想獻給大人呢。」她卸下畫袋,主動將四卷畫軸放到書案上。「為感謝大人賞識,姨婆昨夜特地準備了些東西讓草民代為獻上,雖不是什麼名貴大禮,但總是大人將來用得著的東西,大人想看看嗎?」

  閻律聞風不動,甚至不看畫軸一眼。

  「什麼東西?」他只問。

  她眼也不眨,答的自然。「是四季花鳥圖。」

  他直視著她,又問:「由誰所繪?」

  她摸摸鼻子,輕咳一聲。

  「就說了不是什麼名貴大禮,自然是由草民所繪,這四季花鳥圖可是草民傾盡畢生功力所繪,裡頭一筆一畫皆是詳實……」為證明自己所言不假,她乾脆自行攤開畫軸,將畫軸高舉橫攤到他的面前,強迫他中招。「大人請看,這幅香桃舞春圖可還美麗?」

  沒料到她竟敢出陰招,閻律眉峰略揚,透露出些許像是笑意般的情緒。

  初見面,這叫封曳秀的畫師看似乖巧有禮,卻掩不住一身市井味,說起話來有些小不正經,卻機伶過人,面對他毫無畏懼,甚至可以說是氣定神閑。

  只是論膽識,王媒婆見多識廣,仗著和官家有幾分交情──興許早有高官允諾在背後替她撐腰,也才敢這樣三番兩次送上閨女畫像;不料她膽大妄為,竟也敢在他面前放肆,難道就不怕他賞她一頓苦頭?

  尋思片刻,他隨意將書冊擱在書案一角,朝畫軸睞去一眼。

  「我瞧不出畫上有桃花。」畫上確實只有一名女子。

  門邊,總管本打算向前斥責封曳秀,見閻律反應,逐連忙止住腳步。

  畫軸略往下移,一雙靈靈水眸緩緩自畫軸上緣探了出來,裡頭蕩著好無辜的水光。

  「正所謂美人如花,香桃舞春自然美人舞春,大人沒看見桃花,也算是合情合理。」她三言兩語,直接黑白顛倒。

  他面無表情,眉峰卻又揚高一些。

  「我也瞧不見任何一隻鳥禽?」他挑毛病。

  「關於這點,草民敢對天發誓,當時描繪這幅丹青時,天邊正好飛來一隻喜鵲,可惜草民正要仔細臨摹它的神韻時,它卻神氣地飛走了,因此在草民心中,這幅畫確實是花鳥圖沒錯。」她句句屬實,絕對沒誆他。「聽聞大人年屆而立,說不準改日就要用著這幅香桃舞春圖,大人若是不嫌棄,就請收下這份薄禮吧!」來來來,千萬別客氣,書案上還有另外三卷沒介紹呢。

  眼看她能說善道,見招拆招,將花鳥圖解釋得不留半絲毛病,清冷無波的黑眸隱約露出湛亮星光,他接過她手中畫軸,總算如她所願地細看起畫上女子。

  自他弱冠,就有不少媒婆陸續來說媒,都讓他一口給回絕。

  男兒志在四方,本就該以事業為重,沒有一番作為絕不適合成親,如今他官拜三品,理當是成親的時候,他卻還是興致缺缺。

  說他眼界高也好,冷情也罷,總之他就是不想因為媒妁之言,與陌生女子結合相伴一生,更不想娶個天真無知的高官小姐,放在家裡供著養著,還得時時體恤她的任性。

  他的心思向來只放在需要注意的對象上,就如同這畫上女子特意穿戴珠寶首飾入畫,就是向人炫耀她家財萬貫,如此浮誇,絕不會是個良妻;就如同這表面看似恭敬,實則卻是一點兒也不畏懼他的畫師,絕對是在等著看好戲。

  她很聰明,每句話皆在刺探他的底限,完全不著痕跡地得寸進尺著。

  面對這樣小奸小詐之人,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不留情地賞她一頓苦頭,可偏他又欣賞她的膽識與才智,就算是在他底下做事的人,也不見得像她這般才智與膽識兼具。

  只可惜她生為女子,若是男人,絕對是可用之才!

  眼看他坐壞不亂、一聲不吭,封曳秀只好主動打破沉默。

  「敢問大人可還滿意這株灼豔桃花?」

  「桃花太豔。」他擱下畫軸。

  「既然太豔,那不如就來看看這幅貞菊傲霜圖。」她理所當然迅速攤開另一卷畫軸,似是早料到他的反應。「這株貞菊雖出自武將之門,可生性溫柔貞雅,自小學習女紅音律,甫以家學武藝,能文能武,也算是與大人身家背景相似,要是大人滿意,將來絕對可以來個夫唱婦隨。」

  他看她一眼。

  「菊花太淡。」他就是有話說。

  她盈盈淺笑,反應極快地又攤開另一卷畫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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