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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不老泉。”她的話聲有點暗啞。“這副身子也是從那時變成的。”

  聽聞她如此說道,殷孤波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從沒想過她的人生是因不老泉而變成這副模樣。

  “你覺得我可憐嗎?”他的沉默,讓居月隱約猜得到他的心思。

  “我沒這麼想。”其實,他正說著違心之論。好好一個小娃娃,無端成了眼盲子,做什麼都見不著天、碰不著光,兩眼一睜不知醒了還是沒醒,整日都是黑夜。

  這樣的日子若要他過,倒不如一刀砍了他比較痛快。

  “笑二都說我可憐。”說起笑二,居月心底變得好酸,自從離開鎮裡,她總是很容易就想起他。這些年來,是笑二照看著自個兒,她將他當成家人看待,沒想到後來他卻無端遭此橫禍。

  “那你認為呢?”

  “要是我沒行醫救人,一事無成,就會覺得笑二說的是對的。”但好在老天待她不薄,有一分能力讓居月覺得還是有人需要自己的。“他說我年紀輕輕就盲了,這天底下許多美景也沒見過幾回,只能拚了命的聽別人講述再自己幻想,難道不可憐嗎?”

  殷孤波沉默無語,聽著這些年來她過的是怎樣與眾不同的生活。本想要她好好休息,但心念一轉看她還有氣力閑說,也就沒有多加制止。

  “可是笑二不知道,天下的美景都活在我心裡。我想見就能見,哪怕是夏令我也能夠見到冬雪。而且盲了也好,那些討厭的、醜惡的、不堪的,眼不見為淨就什麼也不惱了。”因此.當笑二見到他時是怕得直跳腳,可她卻不當一回事,仍舊待他如普通人一般。

  居月想著,要是自己還看得見,想必也會盡可能的躲避他,如此一來就不會引來軒然大波,甚至是殺身之禍了。

  “你沒想過有一天能好?”她是個大夫,難道都不想教救自己?

  “我的光明是不老泉給奪走的,縱然是大羅神仙也難以救治。”居月笑了笑,想必早就放棄希望。“這是看見全天下最美景致的代價。一眼換一瞬息的驚歎,對我來說也夠了。要是真能遇到不老泉,那樣的美麗,還是別讓你見著才好。”

  “這什麼意思?”

  居月沒有再說下去,微涼的額面貼在他的掌心上,能夠感覺到一股熱源緩緩流進體內,這恐怕是因為他的身上還留有百壽井的神效,足以為她阻擋天朝中無形的暗潮。

  “真舒服。”她喟歎一聲,好久沒有像先前在鎮裡那種輕鬆無礙的感覺了。

  本是慘澹的死白臉色,因為他的貼近而漸漸恢復血色,殷孤波瞧了一眼後,拉起毯子和衣躺在她身側。

  這個舉動,令居月渾身一僵,嚇得趕忙放開他的手,深怕殷孤波會有所誤會。她不過是貪個小憩的機會,他可別想趁機占盡便宜。

  殷孤波伸手將她的身軀給攬進懷裡,面對她的驚駭可是一點也沒放在心上。“靠著我你不舒服嗎?”

  他溫熱的氣息,吞吐在自個兒頭頂上,居月覺得有些癢,縮謄了縮肩又躲入他懷裡。而殷孤波也順勢將她的手拉到後頭,環上自己的腰際,兩人偎得很緊,彼此間沒留半點空隙。

  “有沒有好一點?”殷孤波低聲問道,覺得懷中的她真小,像只鳥兒一樣沒半點分量,贏弱得讓人一折翅就會跌下地。

  “嗯……”居月從沒擁過男人,可是當心口傳來他溫暖的熱度時,舒服得讓她不由得抱得更緊。

  屬於男人才有的陽剛氣息縈繞在她的鼻端,帶有讓她穩定心神的效力,居月臉皮燒得火紅,卻也無法抗拒的沉迷其中。

  自從離開龍藩鎮,她承受太多的渾沌氣脈,身心處在動盪不安的激烈拉扯裡,終於在今晚躲人他的兩臂之中,聽著他體內傳來沉穩的心音,就連冰冷的掌心,也因他的擁抱而暖了起來。

  “殷孤波……”這是頭一回,她輕輕喚著他的名。

  “怎麼?”從她嘴裡聽見自己的名,就像道很輕很柔的春風,吹進他的心底。

  “謝謝你……”雖然,她還是沒有真正的原諒他。“有時候,我真的很恨、很恨你。”恨他的冷酷無情,恨他的出現毀了龍藩鎮的一切。

  聽著她坦率直接的話語,殷孤波沒有太多的情緒。她對他所有的恨意、怨念,就如同是隔靴搔癢,既搔不到癢處,也不會疼得讓他感到不舒坦,更重要的是,她的埋怨沒有半點應有的復仇與殺意。

  這樣的仇恨,他怎會擱進心裡?

  “你的恨真簡單。”殷孤波笑了笑,對她單純如同稚兒的情感,覺得很難得。

  居月緊抿雙唇,擱在他腰上的小掌,微微捉緊他的衣裳。

  “真正的恨,是會透進你的骨子裡,讓人吃不下也睡不著,醒著時連呼吸都覺得痛,睡時連夢裡都不安穩。這樣的感覺才是恨!”

  “那你恨過嗎,現在心裡有恨嗎?”

  殷孤波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讓人這般問起。“當你恨透了,你的心也會跟著死去。”

  “那……”居月抬起頭,還想再問時,卻被殷孤波一掌按在胸口上。

  “我的心,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死去了……”

  烈日、大漠、飛沙、駝鈴聲悠揚。

  被蒸得發燙的小臉躲在紗巾後邊,兩眼雖無法視物,卻依舊眯起眼阻隔漫天飛舞的沙塵,那細沙鑽進眼底是刺得發疼,讓她雙目盈滿淚水。

  “行不行?”殷弧波一步一腳印地踩在沙地裡,深陷的足印隨即遭飄舞的飛沙卷走。

  這是他們頭一天踏入漠海的路上,除了頂上驕陽烈得讓人難以忍受之外,就連吹撫在身上的風都熱得炙人。

  放眼望去黃沙遍地,錯落在面前的飛沙走石,荒涼得無半點生機。

  “可以。”居月答得小聲,昨晚枕在他懷裡一夜都睡得安穩,得到充分的休息後,終於換得她今日神采奕奕的模樣。

  只是,拂在身上的溫度是難耐的燥熱,讓她渾身發汗,但又很快地遭到大風吹幹,每一寸熨在肌膚上的感受,都像團燒烈的火堆。

  殷孤波選擇踏入瀚海的前幾天是和絲路上的商旅一道走。他們往來西域各國之間,熟悉這片大漢,任何險境都能應付,更能替他們這種初踏人此境的門外漢指點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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