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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傅太爺的憐憫之心,讓戚墨很是感激,儘管他始終沒有傳承戚家造布之術,然而這等不光彩之事,本就天理不容。

  戚家畫布一向是維持生計的來源,到了戚墨這代,等於是斷了白花花的錢路,可傅家卻聘了戚墨進府當畫師。

  「你的報恩,卻將我的人生推向罪惡的深淵!你可知我這些年來,究竟是怎麼過的?」傅玄溟說得咬牙切齒,後悔得知真相。「我活在殺人無數的恐懼之中!白日捕人,夜裡殺人!然後眼見一條條無辜的生命,在手裡消失。」

  「為了活命,我不得不淪為被別人豢養的一條狗!」

  戚墨悲傷地看著他,終究無能為力。

  「你怎能讓我活在這樣的口子裡?』他過著不屬於自己的人生,並且代替對方受苦,忍著痛咬著牙成長。「將自己的孩子,當成一件物品交換……而那人,偏偏是寶寶。」

  他們真是殘忍!竟然讓他連嫉妒、連憎恨的對象部不願給!無疑是將他千刀萬剮,判了無數條死罪。

  傅玄溟痛苦的掩面,他拚了命的壓抑心底滿腔的恨意,可是卻徒勞無功。

  「為什麼是寶寶……」傅玄溟哽咽,眼底熱意來得很急。

  上蒼對他開了一個玩笑,一個他用了泰半光陰也會謹記在心的痛。小時渴望的親情,竟然在戚寶寶不知情的情況下給瓜分掉。他冀望的情愛,在最無防備之際,被戚墨無情揭穿,一手捏碎!

  「難道上天對我的責罰還不夠,竟然讓你們戚家狠狠傷了我這一次。」

  「玄溟……我們戚家有愧於你!」戚墨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和自己的親生骨肉重逢,他本想將這秘密帶進死後的墳墓裡。

  「你們戚家沒欠我!」傅玄溟緊握雙拳,心頭的恨意高漲得仿佛快將他焚燒殆盡。「我死後墓上刻的,是傅家的姓!與你戚家,一概無關!」

  「你的恨,讓我來承受,千萬不要牽連寶寶。」戚墨無奈地笑。「就為了一枝畫魂筆,一塊畫魂布,毀了傅、戚兩家往後的生活。縱使兩者合用,能操縱其人之意念,也無法事事得償所願。」

  「多年來,我為震王追查畫魂筆的下落,每當愈是接近真相,我便愈能感受到其中的詭異。這塊玉牌,我從震王身邊盜走,造了一塊一模一樣的贗品放回,只因它和我的姓氏有關,我想,有朝一日它將為我解開身世之謎,豈科它卻是將我推向深淵的推手。」

  戚墨顫抖地問道:「你……你說什麼?震……震王府!」驀地,戚墨無奈地大笑。「造化弄人!造化弄人!戚墨,你果然還是遭到報應!」

  他站起身,臉上滑過兩行清淚。他不信宿命,卻偏讓他活在苛刻的命運之中。

  「震王是當年率兵領命,帶頭抄了傅家的第一人!他也就是這出傅太師有貳心的始作俑者!」

  傅玄溟冷眼看著戚墨笑得如同發癲那般,宛若心智不清。

  「戚家的列祖列宗啊!我們戚家的惡業,不是延至你們己身,而是反噬你的子孫啊!」戚墨悲涼的笑聲,在夜裡十分清晰,好似累積在心底數十年的痛苦,終在今日全數爆發。「我們戚家!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得這樣自食惡果啊!」

  月夜,悄悄地覆上一層朦朧霧色,使得傅玄溟的視線迷蒙不已。此時,只剩戚墨的悲鳴,在天地之間流竄。

  那是,他們無法接受的宿命……

  ***

  戚墨暗想,如果這世上真有因果報應之說,那必定是神只給予他們戚家最強而有力的一回責罰。

  他見傅玄溟狼狽離開,再多的話終究吞回肚裡。這輩子,他不求傅玄溟能原諒自己,更確切的說,是他不該被寬恕!

  上一代的風雨恩怨,再也不該牽連下代子孫,理應由自己承擔,戚墨只覺得自身的無能,拖累著該被保護的後輩。

  這些年來,他活得太過安逸,美好得讓人捨不得放手。而事到如今,他的夢醒了,該是真真切切的去看清自己命運的時候。

  今生,他是無法為傅玄溟的犧牲做出什麼補償,戚墨只盼來世,將所有的後悔與希望,寄託在茫茫不可知的未來。

  拖著身心俱疲的身子進屋,戚墨輕輕地推開門,卻見到戚寶寶掩著嘴,蹲在地上不斷地落淚。

  她拚了命的緊咬著唇,不讓哭聲逸出,但始終拴不緊滾落的淚水。

  「寶寶!」戚墨驚訝,明白她已全數聽見。

  戚寶寶無助地回望,本是晶亮璀璨的大眼,如今已被哀傷取代。「為什麼是我奪走傅玄溟的幸福?」

  她過著他本應該享用的滿足與安逸、她過著他一輩子都想要的快樂與安泰;而他,竟是走在她從不曾想像過的艱苦道途上。

  因為偷天換日,他們就此改變命運。

  命,是天生;運,是後天!而她戚寶寶本命是孤苦無依,卻強搶博玄溟後天的運,並且代替他安然無慮地生活。

  戚墨抱著她,不斷地道歉。「都怪爹!都怪我們戚家列祖列宗,都怪我們這些長輩的罪愆,無端禍延你們後輩。」

  「爹,我該怎樣才能坦蕩的繼續活下去?」她戚寶寶從沒想過,這些年來她的平安快樂,竟是從另一個人身上竊走的。「我所過的好日子,是屬於傅玄溟的!」

  「你是我的寶寶,是我們戚家的寶寶!」戚墨執著,她就是他們戚家的血脈。

  「爹!我身上流的不是戚家的血!傅玄溟才是!」戚寶寶嗚咽地啜泣,怎樣也不敢置信。「我是鳩占鵲巢,這會有報應的!」

  戚墨抱著她,激動地喊道:「有錯、有罪,都是由爹爹來扛,不拖累寶寶!我們戚家的錯,我戚墨自己來擔。」

  「我沒有辦法活得這麼理所當然……真的沒有辦法……」無父無母的人,應當是她,不是傅玄溟,而他卻替她背負了這麼多年。

  「你若離開爹娘,我們會活不下去的!別拋下我們……爹求你了……」

  戚墨的苦苦哀求,讓戚寶寶心如刀割。她曾經是那麼的無憂無慮,快活地遊走在自己的人生道途上。如今,眼前卻佈滿荊棘,令她寸步難行。

  「你是我們的心頭肉,我們戚家唯一的寄託。」

  戚寶寶離開戚墨的擁抱,神色淒苦。「可是,我卻連我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了。想必傅玄溟也和我相同。」

  「一切不會有所不同,你是你,傅玄溟依然是博玄溟!爹這輩子沒有求你幾件事,就這一回,別棄我和你娘。」戚墨熱淚盈眶,後悔全盤托出。

  「爹,寶寶很感激你和娘,到死都會記得你們的恩惠。」戚寶寶兩膝跪地,和戚墨叩了三個響頭。「寶寶謝謝爹娘多年來的養育之恩。」

  「寶寶!」戚墨喊得撕心裂肺,害怕她的離去。「你若真感激,就別扔下我和你娘!別拋下戚字這一姓氏!咱戚家祖譜上,已經載有你的名!」

  「我戚墨這輩子,只認你寶寶這女兒,其他的,一概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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