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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景華淚水沾濕他的鎧甲,殘餘的血痕和滾燙的淚珠融在一塊,在他心口中再度幻化成另朵名叫良心的紅花。

  “住手……你快住手……”她扯著嗓子,悲慟至極,欲喚他清醒的吼聲,被兵刃相擊,無數哀號泣聲給掩蓋。

  他殺人如麻,身手矯健得不似凡人,銀光流轉間,招式利落得像黑白無常拘人魂魄,一勾便無回頭之境,只能邁向閻王殿前論功過。

  然而,他再有通天本領,神魂已冷酷得失去人性,可終究是肉身,也有極限。眼見不知從何而來的兵卒至殿外湧入,讓邦焰欲殺趙王的計劃是鎩羽而歸。

  “邦將軍!你趕緊回頭,別再執迷不悟。要是太子妃有個萬一,你是唯一死罪!”曾經同為生死至交的戰友,今日見邦焰鬼迷心竅,起兵造反,悲痛至極。“我會和大王求情,但願你能到此為止。”

  “滾,別攔我!再囉唆,我連你一道殺!”揮舞著大刀,他若回頭,這些年的煎熬又算什麼?“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若不做梟雄,就僅能是永遠的流寇!我不甘心!不甘心!”

  這是他的豪賭一回,賭上生命的一回戰役,是為自己而戰,為她而戰,為他倆的愛情奮勇一搏。

  若不這般,他一生回首,能夠想起什麼?至少,他曾經勇敢過,也曾轟轟烈烈、奮不顧身過。

  因為有她,他可以做一回真正的英雄!

  曇花雖美,不過一夜美麗,此生有相遇、惜相逢,生死門前互等候。今日一別,來生再見……切莫忘懷,掌中誓約,魂滅情不變,吾心亦不變。

  江河湍急、白浪滔滔,岸邊芳草萋萋,可比人間仙境。

  兩道身影佇立,渾身血淋,已分不清蹣局踏來的路子,遺留在沙地上的是先前沾染的熱血,更甚是自他手臂上蜿蜒而下的豔血。

  曾經,他走到窮途末路之際,因為她而遇見曙光;直到後來擁有千金萬銀,卻見她投入他人的懷抱中;如今手裡再度有她,他也同樣到了被逼到死胡同裡。

  邦焰握大刀的手,早已失血過多達麻木的狀態,他渾身是傷,鎧甲殘破不堪,形勢狼狽難堪。

  那些跟隨他的兵卒,已被趙王身後及時趕到的援兵全數殲滅,剩他一人尚做困獸之鬥,情勢危急。  人生沒有幾回大起大落,焉有何色彩可言?但,邦焰萬萬沒想過,會來得這樣急、這樣快。

  秋日不寒,風兒勢暖,可他卻身子感到萬分惡寒,冷得猶如裸身躺在雪地,渾身骨肉都刺痛得讓他顫寒。

  “邦焰,我們還能回頭嗎?”立在他身側,景華輕聲問他,將手按在他的腹背上,企圖止下盈滿熱血的傷勢。

  “你想回去,還是勸我放下屠刀?”他不願成佛,已是邪魔。

  手裡的大刀,這些年不知斬殺過多少寶貴的生命,除了煉獄是他最終的歸所之外,還有哪處可以收容他?

  “我只想知道,遇見我,你至今悔是不悔?”

  “從不後悔。”他說得堅定,語氣懇切得教人動容。

  景華微微一笑,甜美得如同最初遇見他的模樣。這些年來,她好久都不曾這樣笑過。“夠了,這樣就夠了。”

  邦焰將她擁在懷裡,這些年來,他多想日日夜夜這樣攬著她,將她當成自己生命中的唯一。如今,她終成為他今生中,唯一留在身邊的女人,至少在他死前,她仍舊是看著自己。

  “我只怨自己,沒能成為你心中的英雄。”大刀握得死緊,熱血自掌心蔓進刀身上,他說得極不甘心。

  直到如今,景華這才明白,他的人生若無她,或許還有平靜知足的日子可過。

  “如果我從沒說過那句話,今日你便無須走到這步田地。”她悔,將自己一度的希望,強加在他身上。

  她憑什麼要左右他的人生?她已經得到太多太多,卻仍嫌不夠,同時也一併奪走他應該過的生活。

  “要是沒有我……要是沒有我……”她懊悔,心裡正下場永遠不會停止的大雪,企圖將她全數掩蓋。

  “還好有你,還好我還可以遇見你!令人覺得上天待我不薄。”枕在她的肩頭上,他累得好想好好睡上一覺。

  景華閉上眼,可以感受到掌心裡,他即將消逝的生命。熱血浸濕她的衣袖,甚至在與他為記的掌印上,都沁滿他體內奔流的血水。

  “我曾想過,不做英雄,趁夜將你偷走,將你帶到某處窮鄉僻壤之地,你做農婦,我為牧人,生幾個白胖的孩子……這三年裡,我好幾回做了這夢……”

  清淚落在他的肩頭,景華為彼此的際遇,痛心疾首。他話裡的想望,對他們而言卻是奢望。

  那是多麼平凡無奇的願望,可她始終無法為他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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