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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婁南軒轉頭見一名女子跨出人行道,彎身想撿回從紙袋落出的番茄。

  快及腰的長髮,背影纖細窈窕,身穿駝色大衣,領間圍了一條鮮紅色的披巾,不知怎的,他腦中浮現那次雷家安搭起帳篷邊哼歌邊擦拭地面,從帳篷裡倒退出來的身影,畫面清晰鮮明。

  他搖搖頭,都一年了,他從不知道自己的記性居然這麼好。

  就在這一瞬間,他眼角瞥見一輛紅色跑車急駛而來,而那女子渾然不知危險逼近,蹲著身又往前跳了一步——

  “小心——”他心猛然一縮,明知沖出去十分危險,他仍毫不考慮大步跨向前,將那名女子攔腰抱了起來,急急轉身想回到人行道。

  “叭——叭——”尖銳的喇叭響起,他雖護住了那名女子,但自己卻未完全閃過,手肘被急駛而過的跑車後視鏡給衝撞了一下。

  他不覺得疼痛,也沒聽到周圍的行人對駕駛的指責以及女子道謝的聲音,他的眼中閃過的是那天大雨,雷家安浴血的畫面……

  就在他與死神擦身而過的時候,在最危急的千分之一秒間,他後悔了,後悔在雷家安告訴他“我愛你”的時候,沒有勇氣回應,沒有對她說出那三個字。

  “先生,你要不要緊?”那名女子見婁南軒動也不動,不知有沒有撞傷哪裡。

  他終於回過神,朝她笑了笑。“沒事,謝謝你。”

  一直困在他心中的結突然就這樣打開了。他怎麼會笨到以為離開她就能回到以往的生活軌道?

  這一年來他把自己搞成了什麼模樣?他連創作的動力都沒了,一心只想遺忘那個如魔女般盤踞不走的身影。

  他為什麼不坦白承認,承認他想念她、愛她,這是一件再清楚不過的事實,他真的是笨蛋,他到底在抗拒什麼?

  一年了,他早該認清,這是逃不了、避不掉的事實。

  或許有一天他仍要嘗到死別的痛苦,但是,生離又何嘗好過?

  婁南軒突然仰頭大笑,笑自己的自我欺騙,笑自己的愚蠢至極。

  現在,他很清楚接下來的路該往哪裡走了。

  婁南軒到達巴黎,走進阿貝沙的藝廊。

  阿貝沙正與一位客人激烈地對談,語氣和緩但表情難得顯現出不耐煩。

  他的EQ極高,交際手腕也以以柔克剛著稱。

  婁南軒放下背在背後的行囊,好整以暇地斜靠在櫃檯,看阿貝沙如何打發一個糾纏不清的客人。

  “他已經一年沒送新作品過來,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許明天,也許明年,也許下輩子!”阿貝沙以著誇張的手勢表示他的激動。

  一直到客人終於放棄地離開後,他重重地歎了口氣,咒駡一聲:“該死的!”

  婁南軒露出微笑,雖然嘴角的幅度被隱于滿臉的落腮胡中。

  阿貝沙送走客人,一轉身,見一個流浪漢靠在他雕工精細的古董檀木辦公桌旁,火氣立刻冒了出來。

  “你——”他一箭步過去,才火藥味十足地說了一個字就整個人愣住了,慢慢地一道酸嗆從鼻腔往眉心竄去。“你、你……你……”

  “那個該死的不會剛好指的就是我吧?”婁南軒挑眉問他。

  “你……”阿貝沙一時承受不了這驚訝,仍舊“你”個不停。

  “一年不見,你的詞匯似乎變少了。”婁南軒笑道。

  “你死到哪裡去了!”阿貝沙終於找回舌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撲向婁南軒,緊緊地抱住他。

  “喂,需要這麼誇張嗎?我們以前不也經常半年、一年不見的。”

  “你都不知道我這一年來過著、過著你們中國人說的水深火熱的日子,每天被問你作品、行蹤的人逼得快想關門不幹了,你倒好,一個人輕鬆快活,都不想想人家怎麼擔心你、掛念你……”阿貝沙百般委屈地哭訴。

  “不是告訴過你,不要掛記我,想出現的時候我自然會出現。”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這麼狠心,沒良心……說不掛記就不掛記……”

  “好了、好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婁南軒實在抵擋不住他的眼淚攻勢。

  其實,婁南軒也從未像這一次如此疲累,他只想找個地方落腳、休息,整理一下自己,然後回臺灣見雷家安。

  “我好累,想先回去好好睡一覺,給我屋子的鑰匙吧,車子的順便給我。”

  阿貝沙終於從婁南軒的胸前站直身來,眼中閃過一抹詭異的光亮。“房子鑰匙給了打掃的婆婆,你回到家會有人幫你開門的。”

  “嗯,明天晚上一起吃飯。”婁南軒接過車鑰匙就往外走。

  “如果你有時間的話……”阿貝沙在他身後小聲的嘀咕,臉上綻放出笑容。

  約一小時的車程,婁南軒回到阿貝沙為他在夏爾特購置的房子。

  敲敲粉紅色的木門,不一會兒聽見屋內遠遠傳來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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