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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她,愣住了。

  厚重的木門上那繞了幾圈以大鎖扣住的鐵鍊仍在,已泛起鐵銹;左側的花圃空空蕩蕩,看得出植物被連根挖起,不知移植到何處;門庭前因久未整理而雜草叢生,一切的荒涼都顯示——這間屋子久未住人。

  雷家安不死心地走到工作室的玻璃窗旁,撿起一塊菱形的石頭,在玻璃窗上敲出一個小洞,從洞口往內探去——

  不見了,裡面的工作臺、書架、電熱爐都不見了,整個工作室都已搬空,連張紙屑都沒留下。

  她腿一軟,扶著牆面緩緩地蹲下來,忍了幾秒,眼淚才奔流而出。

  他走了,真的走了,徹徹底底地走了……

  雖然,會有這樣結果的預感已在心底盤踞數月,但是,她從不是個悲觀的人,事情未到最後,她不會先搬一堆石頭擋住自己的路。然而,擺在眼前的事實,告訴她,一切都結束了。

  他,再也不會回來。

  天色已漸漸轉暗,她蹲得腿麻了,眼淚幹了,努力撐起膝蓋,捏捏快要失去知覺的雙腳,然後,慢慢步下階梯,將車掉頭,回到臺北。

  她沒有回到辦公室,也沒有進到自己的家門,卻按了陸茜文的門鈴。

  這個時候,她需要一個明確的方向,或是一個簡單的指令,讓她可以依循,讓她可以在腦筋一片混沌下,不至於癱成一團爛泥。

  門打開了,陸茜文即使在家工作,也仍穿著上班時的俐落套裝,給人又專業又信賴的感覺。

  “借我靠一下……”雷家安說著,人便往陸茜文身上靠。

  陸茜文直挺挺地站著,兩人一個在門內,一個在門外,就這樣靜靜地偎著。

  只有婁南軒的事會令雷家安如此無助,陸茜文猜到了可能的結果。

  “他在法國生活那麼多年,你說還有棟房子,他總要出現的。”陸茜文說。

  趴在她肩頭的雷家安靜靜聽著。

  “我認識你這麼多年,你是遇弱則強,遇強更強,別告訴我才遇上這點難題你就打算放棄。”

  雷家安張開了眼睛。

  “沒什麼好怕的,你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充實很精彩,無論在哪裡。而且就算在法國成天無所事事做個貴婦,以婉辛每年為我們理財的獲利,你也不用擔心沒飯吃。”

  雷家安離開陸茜文的肩膀,望向她,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從絕望的穀底又看見了一線希望。

  陸茜文朝她笑了笑。

  雷家安也笑了。“你就不能讓我多靠一會兒?”

  “幫你省錢欸,別忘了我的工作是以小時計費。”陸茜文伸長了手要鐘點費。

  雷家安笑著往她手心一拍。“記賬。”她的心境因為陸茜文短短的幾句話而豁然開朗。

  婁南軒從敦煌回到臺灣,兩個月的時間全投注在創作上,吃、睡都在工作室裡。

  一種幾近瘋狂的創作方式,簡單的食物補充體力,短暫零碎的睡眠,腦中想的全是如何讓作品達到完美。

  他沒再想起雷家安,逃避似地在心底以一隻厚實的鐵箱死死地封鎖住那個身影。

  這麼多年,他已習慣了四處遊歷的生活方式,從未面臨如此難舍的分離。

  也許他薄情,牽掛就等同牽絆,心頭擺了一個人就增加了重量,就會拖慢了池行走的速度,改變他飛行的方向。

  也許他自私,這個世界還有太多他急於摸索的未知,他不想停下來,他的生活藍圖裡沒有“甜蜜的家”的畫面,親人的離去讓他不想再觸碰這不知何時會令人整個崩離的情感。

  其實,他只是懦弱……

  愛,帶給他的不是勇氣,而是脆弱。

  完成作品後,他將所有工具寄回法國,將作品寄給“貝爾國際藝術”,然後最後一次回視這處處充滿雷家安身影的木屋,毅然轉身離開。

  一年。

  婁南軒從亞洲到中東,又從中東到非洲,再從非洲飛往歐洲……

  他孑然一身,從一個城市流浪到另一個城市,就像他以往尋找創作素材的旅行方式。

  不同的是,他的心無法安頓,無論走到哪裡,都有一股拉力催促他回到臺灣。他愈是抗拒這股力量,愈是走向離臺灣更遠的國度,那種失落感便更濃。

  月下、滂沱大雨中、餐館落地窗映出的身影,益發感覺自身的飄零。

  此時,他站在義大利米蘭街頭,他感到茫然,不知為何會來到這個城市?他似乎是跟著一位衣著鮮麗的妙齡女子一同下了火車。

  他站在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紅燈、綠燈已經不知變了幾回,他不知自己要何去何從。

  他感到疲累,長時間和自己內心拔河的疲累。

  忽地,他被人從背後輕撞了一下。

  “啊……”他的耳邊傳來一聲低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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