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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她點頭,塵封多年的舊事,她從未想過對誰開啟秘密。

  “不想說,別勉強,我不是個好奇心重的男人。”

  她搖頭,鄭重下筆。“我的父親是個酒鬼,我母親成天沉迷在賭桌前。”

  他拍拍她的肩,送她一個沉穩笑容。不負責任的父母親比比皆是,他想建議中華民國政府,男女想生小孩前要考取證書。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長大的,只記得,想吃東西時總要偷偷摸摸,每次挨了打,就躲在牆角邊詛咒『他們』。”

  “他們經常打你?”

  “沒錢或者兩人吵架時,我是他們的最佳發洩目標。”

  “你沒別的親人可投靠?”

  “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害怕他們,怕一沾上又要借錢。”

  “然後呢?”

  “有一天,學校要交學費,班上同學都交齊,只剩下我連繳費單都不敢拿給爸爸媽媽看,老師從書包裡搜出我的繳費單,生氣地認定問題出在我的懶散,我挨了幾板子,被趕出教室罰站。

  回到家裡,看見爸爸媽媽靠在一起說說笑笑,心情很不錯的樣子,我大著膽子走到他們面前,說老師要我們交學費。”

  “你又挨打了?”

  “對,我沒看清楚地上的酒瓶,沒發現他們之所以融洽相處,是因為他們都帶著幾分酒意。我伸手要錢,他們的直覺反應是將我打一頓,他們罵我討債鬼,說是我讓他們的一生不順遂。

  被打打罵罵,我早已習慣,直到發覺溫熱腥臭的血液從額頭上流下,我才發覺又增加新的傷口。”

  雙手加上力道,他將她收得更緊更密。什麼道理啊!?誰規定父母有權對子女殘厲?

  “還痛嗎?”事過境遷,問這句話沒意義,但……痛,在他心裡。

  她撥開額上劉海,讓他看看舊傷疤。

  他的食指撫在上面,些許的溫度,暖了舊疼痛。“你沒有縫是吧?否則它不會是一整片。”

  “誰想得到傷口該縫?我滿腦子想的是同學的嘲笑、是老師不屑的眼光。

  他們可以打我的,因為他們是父母親呀!只要打在同學看不到的地方,我不會有意見,可……這麼明顯的傷口,我哪裡藏得了?

  我氣瘋了,我出口詛咒他們,要他們快點死掉,聽到我的惡言,父親抄起掃把,狠打我一頓,那夜,我連拖鞋都沒穿好,就逃出家門。”

  “然後呢?”

  “回到家時,鄰居和消防隊員擠在門口,從他們口中,我聽到爸媽被火燒死了,焦黑的屍體蓋著白布……是我的詛咒害死他們,他們一定很生氣、很不甘心……”

  “不是你的錯,錯在他們選擇這種方式生活。”

  “不,錯在我,從那個時候起,我再無法開口說話,只要出聲,我的喉嚨便像火燒灼般疼痛,我很清楚,這是懲罰,老天爺在懲罰我的不孝。”

  這是她不能開口說話的主因?

  一個家庭悲劇、一個不歡愉的生命,他不懂世間男女,為什麼不愛孩子卻要製造新生命?

  “不是這樣的,你不能說話,是因為心裡的傷口太沉重,它們結不了疤、愈不了口,一年一年長大,你的心仍是那個充滿恐懼與罪惡的小女孩。”

  “我不這麼想,我認定舉頭三尺有神明,他們聽見我對父母親的大逆不道,這是我該得到的懲罰。”

  捧起她的臉,晁寧用不喜歡她的論調,他認真說:“錯了,喝醉酒的人頭腦不清醒,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他們的死亡,是他們選擇用酒精結束自己,而你不能說話,是因為你選擇用沉默處罰自己。認真想想,你根本沒做錯,你不該剝奪自己的快樂。”

  “我幾乎忘記快樂是什麼滋味,只能從畫畫裡面獲得短暫的滿足和寧靜。後來,我被送進孤兒院,認識一群和我同樣可憐的孤兒,我總算交到朋友。

  我記得有兩對想認養孩子的夫妻到孤兒院,他們在辦公室裡和院長洽談,院裡的十歲小女生都到院長室前排排坐,我沒去,因為我知道自己不配獲得快樂及幸運。”

  晁寧濃眉皺起,隱隱約約的記憶被挑起。

  “你沒去排隊,你去了哪裡?”他的聲音中有了期待,至於期待些什麼,他自己也不全然明白。

  “我在後院畫圖,當時有一個大哥哥……”

  她筆下字句一點一滴勾動他的回憶,一幕場景突兀跳出,他驚愕,然後更多更多他早已遺忘的場景被拉近。

  金黃色的午後、和煦的陽光灑落、嬉鬧的頑童、安靜的女孩……他無法理解十歲女孩的憂慮,於是坐下來,告訴她有關於蒙馬特的美麗……

  女孩的畫筆每枝都短得難以握牢,她不發一語,看著他畫畫時,眼裡有著崇拜與讚歎。

  倏地,晁寧猛然坐起,在看見她手中寫出“他們挑走了我最好的朋友袖喬”那句時。

  “是你!?”

  他的問話暫停程黎的筆,她抬眉,不解地望他。

  “我給你修改過一幅畫,一幅滿是金黃色油菜花的圖畫,對不?”

  “你是……”怎麼……怎麼可能?!她發傻,雙手微微發抖,娟秀字跡沾上淚痕。

  “我寄了許多蠟筆、色筆、水彩、粉彩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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