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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他還在說同樣的話,還在重複著不可靠的承諾。他說他心痛,比她更痛;他說她的哀愁捆上他的胸口,讓他喘息不過;他叫她打他、捶他,把傷心發洩在他身上,他說愛她……

  愛她?他怎麼可能愛她?別傻了,就是說謊也不該讓這種話隨意出口,他肯定不是霽宇,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夫婿。

  不能相信他的話,他是撒旦派來的惡魔,企圖騙去她的心,然後再重重嘲笑她的癡愚……不信、不信,半分都不能相信……

  霽宇打橫抱起她,親親她的額、親親她冰冷的唇,他試著給她溫度,可她僵冷的身體硬是不肯增加半分溫度。

  邁開大步,他往大屋走去,紛亂的心情和他的腳步一樣慌懼.

  勻悉面無表情,不說話、不尖叫,連掙扎也失去力氣……這個世界對她不仁,她何必拒絕魔鬼的誘惑?

  緩緩地,她閉上眼睛,是魔鬼又如何?她不抗拒了,帶她去吧,去一個冰冷黑暗的世界,反正這個星球,她已失去眷戀……

  第五章

  墓前,勻悉一襲黑色洋裝,直笛裡吹奏悲傷樂曲,她的淚水沒斷過,串串晶瑩。

  這下子,她成了真正的孤兒,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她的未來由誰照看?她的成就誰來分享?

  環住勻悉,霽宇心臟隱隱抽痛,她是溫室花,怎堪強風豪雨摧殘?

  “回去好嗎?”攬住她,霽宇輕問。

  “回去?”她輕問。

  “嗯,回家。”

  “那裡沒有爸爸,怎算家?”勻悉搖頭,那麼大的房子、那麼大的庭園、那麼大的空間,爸爸失去蹤跡。

  “到我家吧,那裡有一個爸爸,雖然他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但我保證,他會疼你,像所有的父親般。那裡還有個秋姨,她慈祥和藹,她說過,要用寵女兒的方式寵你。”

  岳父去世的消息傳出,父親找上他,主動提供協助,他要他把勻悉照顧好,別教她過度心傷。

  秋姨更是三不五時打電話,詢問勻悉狀況,要他注意的事點點項項,可以列滿一大張紙,他想,爸和秋姨是打心底喜歡勻悉。

  他的意思是……要和她分享家人?可他們的關係,不是一生一世,沒有亙久恒古,這事,她不敢或忘。

  仰頭,她清靈的眼珠寫滿疑問。

  “為什麼用這種眼光看我?”

  拂開她的劉海,她哭紅的雙瞳教他心疼,他喜歡她帶笑的眼睛,不愛那裡染上悲戚。

  沒錯,就是這樣一雙乾淨清澈的眸子打敗他的驕傲。

  喜歡勻悉這種女孩,是本能,不需要學習。扣除她的美麗、扣除她溫婉性情、扣除她的聰穎慧黠、扣除她一百個優點之後,她還有一百個缺點教人憐惜。

  缺點也能讓人憐惜?是的,她的缺點可愛得讓人忍不住心惜。

  比方,她愛看沒營養的愛情小說,情緒又容易被挑動,於是常在他的睡衣間染出斑斑點點痕跡。

  髒不髒?髒!

  討不討人厭?不討人厭,因他低頭,總能看見她含羞帶怯的小抱歉。

  又比如,她老愛把腳套進他的大皮鞋裡,霽宇幾次上班找不到鞋穿,不用懷疑,肯定是她穿到庭院裡追大乖。

  她說她喜歡穿大鞋、喜歡重心不穩時的冒險感覺;他說,愛冒險可以攀登喜瑪拉雅山、橫渡撒哈拉,再不,到秀姑巒溪泛舟或到六福村坐雲霄飛車都行,她怎會選擇穿他的大鞋子冒險?

  那次對話,他理解,溫室生活多麼枯燥貧乏。

  他是這樣子,東一點、西一點,慢慢認識她、喜歡她的,不管缺點優點,總能挑動他的心,讓他忍不住違背心意,眼光落下。

  他知道勻悉喜歡他,幾乎是一見鍾情,至於為什麼,他找不到原因。誰會在第一次見面,便決定讓對方當自己的夫婿?誰會處處將就對方的所欲,毫無條件和原因?

  也許她的腦部構造異常,也許她人如其名,小乖、小乖,乖到分不清。反正結論是,他喜歡上她了,有些失控的喜歡.

  “你忘記我們的約定?”

  約定?關於離婚那個?幾百年前的事情了,他有權利忘記,雖然他尚未進入容易罹患老年癡呆症的年齡。

  霽宇不想討論無聊約定,不願一再提起,這個婚姻以金錢作為地基,甚至他想,直接把那紙無聊的離婚證書毀去。

  “我只記得你答應我,要和我搬回家住。”摟住她的肩,他用自己高大的身量為她擋去斜風細雨。

  點頭,她是個守信人。“我和你回去。”

  這天,他帶勻悉和大乖回家,把妻子帶進自己的生活領域。

  她挑釁、諷刺,不斷找小事欺負勻悉,勻悉很嘔,但她答覆霽宇,要用包容讓珩瑛逐步接納她,她提醒自己,進薑家,要帶來幸福和諧,而非喧鬧與戰爭。

  於是在勻悉的容忍退讓下,平安地度過第一個星期。

  涼風徐徐,進入秋寒時期,蟬鳴聲漸息,熱鬧夏季在新生命誕生後逐漸隱去。

  “你整天在家做了什麼?”

  父親去世,勻悉不再進公司,她決定明年複學,這段期間先在家當閒人。

  霽宇拍拍腳邊的大乖,說也怪,它和它的女主人一樣,對他一見鍾情,每天他回家,大乖總是又叫又跳,高興得像他才是養它多年的主人。

  霽宇的父親身體好轉,回億達上班,稍稍分擔了霽宇的工作量,現在他只需留在鼎鈞,不必兩頭跑。

  “我幫秋姨做派、上街買了一條圍裙,還讀完藝妓回憶錄,很大一本呢!”

  他坐下,將她拉到膝蓋間,擁住她小小的纖腰,納入懷中。

  “看小說有沒有哭?”頂住她的額,他問。

  “有……”馬上,她搖頭。“只一點點。”

  “我不在家,誰的睡衣給你擦眼淚?”他分明嘲笑人。

  勻悉眼光飄了兩圈,最後飄回他臉頰。“姜先生,你不知道世界上有種名為衛生紙的發明?”

  “比我的睡衣好用?”他取笑人,不遺餘力。

  “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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