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惜之 > 可人淚娃兒 >
十二


  開過藥,一番叮囑後,或淺和予藍在婆婆家人的陪同下,走出院落。

  臨出門,予藍再次囑咐:“孫大哥,今日藥服過,如無起色,你務必跑一趟葫蘆弄,從蘇家後門來通知我們,不管怎樣,明天我們都會再來看婆婆。”

  “蘇公子、孟姑娘,謝謝你們,受你們的恩又拿你們的銀子,我……”

  “沒事的,再多的錢也沒有一條人命貴重,我們走了,你留步。”或淺道。

  走出孫家,兩個人臉上都有著輕鬆愉快,助人救人的快感在他們體內流竄,帶動出滿腔好心情。

  “你很快樂?”

  “嗯,爹爹說,受人點滴,當泉湧以報,我報了孫婆婆當年恩,心中再無掛礙。”

  “有恩報恩、有怨報怨,你倒是恩怨分明。”

  “我本來就是這種人,是非曲直,分得明明白白,你給我一點恩,我還你一丈情,你對我不義,就休想我對你仁愛。才不像某些人,仁慈的近乎盲目,搞不懂對方值不值得。”

  “要不是你一進蘇家,就到我身邊來服侍,我會認定你和玉姨娘結下天大樑子。”

  “如果,我和她真結下大樑子,你會偏袒她,還是偏袒我?”她試問。

  “我誰都不偏,站遠遠的,等你們的戰爭打完了,再回來幫你們上藥療傷。”

  “我還以為,我對你這麼辛苦,你會覺得我是特別的,原來在你心目中,我和那些待你壞、占你便宜、處處欺侮你的人,地位全部一樣。”她惱了,想不到他眼盲心亦盲,對他用心,全是白費?

  “予藍,討厭一個人、憎惡一個人,到頭來,最痛苦的不是對方,而是自己,因為你要時時牢記著他對你的不仁,複習你對他的憤恨,這種感覺絕對不會是愉快。為什麼你要讓自己不快樂?若是對方真的對不起你,就寬恕他、忍耐他,等到一時情緒過去,再回頭看,你會覺得一切都淡然。”

  “我跟你是不同性格的兩類人,在我眼裡,你的行為不是仁慈寬厚,而是懦弱無能,你處處不計較、不在意,面對別人挑釁無理,你不敢挺身戰鬥。到最後,他們會覺得軟土可以深掘,他一天挖你一些、刨你一點,終有一天,你會失去所有,連最重要的人都保護不了。”

  “不會的,每個人都有良心,不管是好人壞人,只要你真誠待人,不對別人產生威脅,就不會引來無謂的爭鬥挑釁。”

  “我不想跟你說話,你是冥頑不靈的石頭,說不通!”

  他莞爾,不介意她的批評。

  “來,告訴我,孫婆婆給過你什麼恩惠?”

  “當年,我們葬過爹娘後,生活頓時陷入因境,我再能幹也養不活三個年幼妹妹。孫婆婆的職業是牙婆,她和村裡的李大娘熟識,她來家裡問問我們願不願到別人家裡當丫頭,並拽了其他牙婆幫忙,為我們找到幾戶好人家,並簽下十年契約,解了我們的困境。”

  “她幫你挑了蘇家?”

  “不是,進蘇家是我自己的意思,原本她要送我去另外一戶人家,伺候年長的老婆婆,半途間,你的轎子經過,她順口談起你們家情形,她說蘇家給的月銀高,可是玉姨娘待人嚴苛,沒有牙婆肯接下這筆生意。”

  “你同情我沒人照顧,就自願來了?”他笑問。

  “不是,我是貪圖月銀高。”

  “你總有一天會讓銀子給壓死。”

  “真讓銀子壓死,我豈不是死得重如泰山?”她自我解嘲。

  “守財奴,我餓壞了,可不可以去吃飯了?”

  “走吧,不過只能二菜一湯,因為我把大部分銀子都給孫大哥了。”

  “沒關係,我們家『錢婆婆』難得對別人慷慨,值得慶祝一番。走吧!”

  他們的笑聲飄蕩在街角,引得旁人注目,好俊俏的一對男女,只是眼盲男子,配起如花女子,顯得有些可惜。

  孫婆婆經或淺悉心醫治後慢慢痊癒,在她的大肆宣傳之下,許多長期固疾、大夫醫不好的老病人,紛紛找上葫蘆弄的蘇家後門。

  漸漸地,他的高明醫術被傳開,老一輩的人都頌贊著蘇神醫又回到揚州城。

  或淺和予藍原本擔心,前頭的“蘇家”會對這事情大大反彈,沒想到,幾個月過去,居然不見反應,他們的心安定下來,繼續他們懸壺濟世的工作。

  予藍在桌上擺了一個木盒子,看病的人可隨自己的能力將診金放入盒內,若是經濟太差,看了病卻沒銀子抓藥的人,也可從木盒子裡拿錢。

  剛開始,予藍並不贊成這種做法,她認為貪心的人比需要幫

  助的人多,到最後,他們會拿不出銀子,幫助真正需要的病人。

  或淺沒多話,只輕輕說聲先試試。幾日下來,木盒裡的錢越來越多,讓予藍沒了說頭,只好照他的意思做下去。

  傍晚,予藍又在數盒裡的銀子,這是她一天最快樂的時間。

  “我們今天賺了二十六兩七錢五分,加上前兩天的,我要湊足一百兩走趟錢莊,我們已經有三千五百兩銀子了,等我們攢夠錢,你要開家特大號藥鋪,打垮仁濟也不是不可能。”

  他搖頭,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開藥鋪打垮自家店。

  “證實了吧,世界上貪心的人占少數,只要真心待別人好,別人也會拿真心來相待。”

  “對對對,你是大聖人,說的每句話都是金科玉律。”

  “這些日子以來,收到最讓我覺得快樂的診金,是十幾天前那只雞,我明白,他是傾其所有了,其實他大可空著雙手來,他很清楚,找我看病不見得要帶銀子。”

  “要不要我們也來學習古人,付不出診金者,就在家門前種一棵杏樹,過幾年,我們就有一大片杏林。”

  “你喜歡的話,沒什麼不可以。”他樂於寵她。

  “哈,說得好像我是你主子。”

  她靠在他身上,好喜歡他身上那股帶著淡淡藥香的味道,好喜歡他醇醇厚厚的嗓音,在她發梢飄過。他們是主不主、僕不僕,關係亂成一團的兩個人,但他們都對這層關係怡然。

  “你不是老闆嗎?若不是你,我到現在還是個廢人,成天只能對春風空嗟歎。”

  “在我之前,你過了四年空對春風的日子?”她挺直身,面對他問。

  “是的,整整四年。”

  難怪初見他時,他瘦削而蒼白,神態疲憊無生氣。

  “那四年,你都在做什麼?”

  “什麼也不做,我在心中不斷回憶生命中的前十一年,想我三歲前爹對我的寵愛、想娘對我的恩慈、想她的悲哀,想師傅對我的點點滴滴。”

  “你心裡想過這麼多,難道從沒怨過世間對你的不公平、親爹對你的忽視、玉姨娘對你的殘苛?沒企盼過有朝一日,反擊對你不仁之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