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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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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歡趕了一夜稿子,總算在截稿前一天把它發出去,摸摸哀嚎了近十二小時的肚子,她撐起酸痛的腰椎,隨意換上T恤和牛仔褲,洗過臉,帶了小錢包出外覓食。 她住在一幢屋齡近三十年的破舊公寓四樓,屋主將實坪不到十七的公寓分租給三個單身女郎,扣除公共浴室、廚房、客廳和陽臺後,席歡真正擁有的只有二坪空間。 房裡兩個紙箱並列,一個用來放衣服、一個用來裝書,單人床邊是一個廉價書桌,上面擺著一部電腦,她沒有擺椅子,平日打稿子時就坐在床邊,累了就往床上一躺,等睡醒了就繼續工作。這就是席歡這些年的生活模式。 那年,葬了母親和繼父,她把姊姊送進郊區一所設備完善的療養院後,就租了這個小房間。她放棄上大學的念頭,專心一意地找起工作。連換幾個工作後,她赫然發覺自己完全無法和男人同處在一個屋簷下。她害怕男人若有似無的愛慕眼光,害怕他們刻意的接觸,連男人擦在身上的古龍水,都會讓她興起嘔吐感。男同事若不小心碰到她,她就要馬上到化粧室去,一遍遍洗去那份噁心感,而那些有心的追求更教她難以忍受,可……長相清靈美麗的她就像蜜糖,根本揮不去追求者的圍繞。 也許是那種拒人於千里的態度傷了人,也許是她的過度反應讓人起了疑心,總之,只要在同一家公司待得久一點,謠言就會如火如荼的展開。有人說她是「奧高尚」、有人說她是心理變態,甚至更惡毒的話都紛紛出籠,什麼「爛梨子裝蘋果」、「性冷感的變態女」、「同性戀」……這類話多到讓她不得不離開公司。她是不適合和人群接觸的,席歡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她選擇了不須和人接觸的工作──寫作。 她寫愛情小說、心靈散文、兒童文學、翻譯外國小說……所有能賺錢的東西她都接,窩在小小的兩坪大空間裡,她怡然自得地生活、賺錢。對她而言,再沒有其他工作比這更適合她。 未來?沒想過;婚姻?沒有計畫。她只想單單純純地賺錢,單單純純地把姊姊照顧好。 抽出報紙,席歡買了一瓶鮮奶,把算得剛剛好的零錢擺在櫃檯上,小心翼翼地避免掉男服務員找錢的碰觸。也許她真的有精神疾病,也許她真的變態,就像他們說的,她該去看看精神科醫生,但她沒有餘錢和閒暇去掛這種昂貴門診,她要做的是努力賺錢,把姊姊的病醫好。 啜飲著牛奶,她翻翻手中報紙,忽地,她的視線被一幀照片吸引──是夏倩,她的高中同學。只見她心滿意足地偎在男人身上,她變得更豔麗動人了,而那男子一臉狂狷不羈的冷然,特異的氣質中帶著讓人想窺探的神秘…… 標題上寫著──宮氏總裁將于年底前與夏門千金結姻…… 夏倩要結婚了?她一直是幸運女神,幸福總是圍繞著她在運轉,這樣一個站在世界頂端的天之驕女呵,誰能不羡慕。 仰頭望著蔚藍天空,席歡長歎了一口氣。那一年她是高中生,單純簡單,生活有點苦卻不至於哀愁,然而,「那件事」改變了她的一生,像強力生長激素催促著她早熟。從此,她忘記自己的青春,忘記夢幻,忘記有權快樂……她唯一的幸福是窩在自己的安全空間裡,催生著一個又一個不屬於她的戀情。 看著報紙內容,夏倩用生命創造了自己的幸福,而她卻是用一部電腦為別人編織幸福。想至此,席歡浮起幾分「為他人做嫁衣」的織女悲哀。 「阿姨,你的手機可不可以借給我?」驀然一個稚嫩聲音從身下傳來。 席歡低頭看著拉扯著她衣擺的小男孩,好漂亮的一個小人兒。蹲低身子,她仰著臉看他內裡透紅的粉頰,靈活的眼珠子骨碌碌地滾動,幾乎是一見面,她就喜歡上這個小男孩。 忘記他的性別,席歡反握住他的手,「對不起,阿姨沒有手機,可是我有電話卡,我陪你去找公共電話好嗎?」她一向用不起手機這種昂貴的消費品。 「好啊!」邵宇拉起席歡的手往前走,撥過電話,他沮喪地轉頭對席歡說:「爹地的手機沒開,我打不進去。」 「那……說說看,阿姨能幫你什麼忙?」雖然,她已經累得頭一沾枕就會呼呼入睡,可是,她無法放心讓一個孩子在街上亂逛。 「你帶我去爹地的家好嗎?」 「好啊!告訴我地點,我送你過去。」牽住他,席歡露出難得的笑臉。 「這是我爹地家的住址。」邵宇從口袋裡拿出紙條,遞給席歡。 「你爹地家的住址?你沒有和他住在一起?」席歡問。 「我住在彰化,巴比和媽咪是種花的,我們家的花田有好多好多不同顏色的玫瑰花……」 「等一等,你說的芭比……」他媽咪和……芭比娃娃一起種花? 「巴比就是我媽咪的新老公,媽媽叫媽咪,爸爸當然叫巴比囉。」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那……我們現在要去的「爹地」家……」席歡被搞迷糊了,他的家屬關係還真……「複雜」。 「爹地是媽咪的舊老公,巴比是媽咪的新老公,換句話說,我就是人家俗稱的拖油瓶。」 哦!她懂了。「你一個人上臺北,不怕媽咪和巴比擔心?」 「我離家出走就是要讓他們擔心,誰叫巴比打我,媽咪不但沒有幫我說話,還罵我不乖。」 「小小年紀就離家出走,你太、太……太了不起……」現在孩子早熟得讓人難以消化。 「我已經快要六歲了,巴比還打人家屁股,嚴重傷害我幼小的心靈,他不知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要打我至少要先打個電話問過爹地啊!」他說得振振有辭,永遠都搞不清楚他那一身肌膚是受自何人,反正一有委屈就往臺北跑准沒錯,爹地一定會為他出頭! 席歡快速地把他的話做一番統整──「男孩受繼父荼毒,一怒之下上臺北尋求生父庇護」,想至此,她表情放柔了,又是個二度婚姻的受害者! 想起多年前那個下午,想起那個肮髒下流的繼父,當年……要是有人肯對她們伸出援手,也許……也許她們的命運會有所不同…… 苦苦一笑,她牢牢握住小男孩的肩膀,像保證,也像宣誓般的對他說:「阿姨一定會幫你找到爹地,你不用擔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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