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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震亹,經過下午那一場,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已經失去她了……”他長歎口氣,說出重話。

  “你說什麼?”這句話讓宮震亹驚跳起來。

  “你知道,她並沒有完全從過去那場惡夢中醒來,她躲在自己建築的殼中安安穩穩地過了六年,是你把她帶出殼來,卻也是你把她弄得傷痕累累,我想,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已經失去她了。”

  “不會,她答應我不再尋短,不!她答應我回去的時候她會在家。”連連幾個否認,他否認不了夏可夫的推論,更否認不了自己心中興起的恐懼。站起身,他沖出酒吧大門。

  又是暑假──距離她生命最深刻的那個暑假,已經將近一年了。快開學了,幾個大學生陸陸續續搬回這棟公寓。

  一大早,幾個新房客和搬家公司,進進出出地來了好幾回,吵吵嚷嚷的聲音,讓趕了一夜稿子的席歡睡得極不安穩。這棟公寓的頂樓,加蓋了一個鐵皮小屋,在沒有隔熱設備的情況下,一到夏天,這裡就像個蒸籠,熱得快把人給融化。席歡躺在單人床上,一把小小的電風扇裡吹出來的都是熱風,汗沿著額頭不斷落到枕頭邊。她覺得好渴,可是沉重的眼皮怎麼都睜不開。半夢半醒間,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小小的幼童從遠處走來,他搖搖擺擺的小身子連路都還走不穩,慢慢地,他走近自己。

  她看清楚了,好可愛的一張小臉,濃濃的眉、挺挺的小鼻子、寬寬的額頭,活脫脫是一個縮小版的宮震亹,他臉上帶著淚,不停地哭喊著媽咪、媽咪……熱熱的淚滴到她心頭上,燙了她的心,她好捨不得的伸出手,想把小小的孩子抱起來,不料他卻把一顆心臟送到她的手上。心是熱的,還不停地收縮、跳動著,紅紅的血從她指縫裡流了下來,血浸染她的手、她的衣服,把一大塊地板染出一灘鮮紅。“媽咪,幫我換顆心,我要健健康康……媽咪……幫我換顆心……讓我活下去……”童稚的嚎啕聲在她的耳膜中震動。

  血越流越多……地板成了湖、成了海……她在血海中載浮載沉……血漫過她的身子,淹過她的眼睛,她不能呼吸了……然而,那一聲聲哭嚎還是在她的耳際,那麼鮮明、那麼清晰。

  席歡尖喊一聲,掙扎坐起,喘著氣看看四周。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只是在作夢!撫著心、撫著圓圓的肚皮,她自我安慰。會的、不會的!這段時間裡,她每個月都做了產檢,她做過各種檢查,她的孩子會健康正常,一定會!

  離開他好久好久,她的生活才恢復往日的步調。她租了另外一個房子,仍舊深居簡出,窩在房子裡,她一個字一個字的打稿、賺錢,除了匯款給姊姊的療養院、產檢和購買食物外,她幾乎都不出門。

  他還好嗎?他原諒她了嗎?他也回復過往的生活步調了嗎?會吧!他一直是個強人,艾眉離開時,他走了過來,現在,他可以憑藉著記憶再重新作畫,畫出無數的陽光天使。相較起來,她比較羡慕艾眉,因為,夏倩雖然擁有高尚的家世,卻沒有一個真心愛她的人,而艾眉卻用她那燦爛的笑容,同時擄獲了三個男人的心。這世界上有三個男人,願意這般無怨無悔地愛著她、為她付出,怎能不教人欣羡?所以,世界是不公平的吧!有人被愛壓得喘不過氣,也有人想要得到一點點愛都是奢望。

  唉,多想無益,她起身盥洗後,拿起昨天沒吃完的土司麵包啃幾口,然後打開電腦,繼續工作。隱隱地,下腹一陣收縮──痛啊!收縮帶出了陣痛,席歡咬住牙,大口大口呼吸,忍著痛,她一聲聲數著心跳,刻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小孩要出世了嗎?她有緊張、也有盼望,孩子……會像“他”?還是像自己?會有一張帶著傲然的臉?會像他強勢的讓人頭痛?會不會也皮得讓人受不了?種種假設在她腦中盤旋。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痛楚轉輕了,席歡慢慢地支起身,從紙箱中拿出早已整理好的行李,緩步下樓。這時候,沒有人可以幫她,她只能靠自己。

  痛了近三十個小時,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忍耐到什麼時候,乾涸的唇裂出傷口,拉住床側欄杆的手早已無力,她幾近虛脫。擰著眉,她不再乞求天助,這些年她早懂得,老天從來不站在她這邊。

  女醫生和護士小姐走了進來,她拍拍席歡的身子說:“席小姐,孩子的頭太大,你的骨盆腔太小,要是再生不出來,恐怕孩子會缺氧。”

  “我能怎麼做?”她無助地看著醫生。

  “我想需要剖腹生產,把孩子從子宮裡拿出來。”

  “我沒有意見,如果您覺得這樣做對孩子最好。”她搖搖頭,語氣虛弱地說。

  “可是剖腹生產要有親屬簽名,我才能幫你做,能不能請你的家人來一趟?等他們簽過名,我們立刻動手術。”

  家人?她哪裡還有家人?難不成要她把姊姊從療養院找來?“沒有人幫我簽名就不能做了嗎?”她想把孩子健健康康生下來呀,她想要,真的好想要這個孩子,盼了十個月的生命,她不想在這時候放棄。

  “所有的手術都是有風險的。”她說了實話。

  “你的意思是說……我可能會有意外?”

  醫生在擔心自己死了,誰負責任?是啊!若是她死了,孩子怎麼辦?送到孤兒院嗎?沒了父親、沒了母親,誰來扶持他這一生?不忍心……她真的不忍心啊……想起一條生命,剛落了土就成了孤獨,她怎捨得!孤獨的苦她受過太多,她的孩子又要走上她的路了嗎?

  不要、她不要!下了決心,她孤注一擲。“那麼……請你幫我撥這個號碼給宮震亹先生。”席歡念出一串號碼給護士小姐。“請告訴他……”告訴他什麼呢?席歡不知道能說什麼?也許,他根本不想來這一趟;也許他只會讓蕭秘書來簽個名,像辦公事一樣……

  “要我轉告他什麼?”護士小姐見她欲言又止,忙追問。

  “不用了。”搖搖頭,說什麼都是多餘,若她真死了,哪還管得了這些身後事?她只盼他會看在自己骨血的份上,為他盡點扶養的義務。

  “Miss林,你去撥電話!”女醫師轉過頭來對她說:“席小姐,馬上會有護士小姐把你送到手術室,做手術前的準備。”

  交代過後,醫生和護士小姐走了,病房裡又是一片清冷。他會來嗎?再見面,她該說什麼?她從沒忘記,他說過不要她的孩子。如果她死了,他會把孩子送走嗎?若他真是個不正常的孩子……那……她不知道該怎麼做了,淌著淚水,她恨天、恨她這條受苦受難的賤命……陣陣狂卷而來的疼痛,把她最後的知覺卷走,席歡陷入昏迷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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