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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恨恨拂袖,他在屋裡亂逛亂轉,嘴裡喃喃自語:“不,我不要跟你吵架,這樣解決不了事情,到最後你只會千方百計逃離我,這不是我要的結果,我……”

  他突然轉回床邊,站定,對著我說:“你知道可楠跟我講什麼嗎?她知道我愛你,知道不管是她、鳳書或任何女人都取代不了你,她不指望留下我的心,只希望我同情她,給她一個孩子,讓她有所依靠。”

  “很好聽的說詞。”我在笑,笑得諷刺,他的道理說服不了我。

  “這個時代的女人和你的時代不同,她們不能離婚再嫁,從坐進大紅花轎那刻,她的人生就捏在我的手上,我對她有責任。可楠是那麼驕傲的女人,卻要求得那麼卑微,你說,我該怎麼做?”

  是啊,我們那個年代的女人隨便,愛結婚便結婚、愛離婚便離婚,這麼隨便的我們,何必介意專一?是我笨。

  “你知道她為我擋下一箭嗎?如果不是她,我們再無見面之期,你該感激她。”

  無言,真是的……心量窄的我,竟然連感激都不懂了。

  “我能為她做的不多,只是一個讓她倚賴終生的孩子,都不行嗎?”他抓住我的肩膀,搖得我頭暈腦脹。

  他不懂女人,女人今天要了一個孩子,明天要你的人,後天要你的心,再下來,她會要你一生向她相愛相系。我是女人,我懂身為女子的貪婪。

  但我心知肚明,這些話,半句都不能說,一出口就成了自私。

  “你就這般不能容人?”

  瞧,我都不說話了,還能被編派,這是不是叫做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沒關係,反正我的形象已經很爛,再差一點也無所謂。

  “殿下言重。談什麼容人呢?嘉儀不過一介平民百姓,怎敢干預殿下的私事?”推開他,他是他,我是我,從此再無交集。

  “身為女人,你就不能多兩分同情?我不知道你在計較什麼,她們根本威脅不了你,她們很清楚我有多看重你,你是我愛的女人,誰都不能改變。”他把我拉回身前,抓緊我的手腕,不滿我的冷漠。

  他的聲音低沉壓抑,不曉得忍住多少憤慨,才控得住拳頭,不捏死我這個不講道理的女人。

  猛然間,他眼底的痛苦撞上我的知覺。

  看清楚了,在龍床上,他眼底一閃而過、我來不及捕抓的眼光是罪惡感──他因為同自己妻子歡好,對我有罪惡感。

  這種話說出去,怎能合理?

  “告訴我,你要我怎麼做,給她們一紙休書嗎?她們犯下什麼錯?錯在嫁給我之前,不知道丈夫已經愛上別的女人?或者你要我永遠不碰她們,讓她們無出,使我有藉口休棄她們?”他痛苦地問。

  不,這種話我說不出口,也做不來。可自己做不來的事,我卻要逼他去做。我似乎……做錯了?

  看著他消瘦的臉龐,自問:我到底做了什麼?

  心軟了,他是那樣睥睨天下的人物啊!他驕傲張狂、英武偉岸,我何德何能,讓這樣的男子為我心傷。

  “如果這是你要的,親口告訴我,我為你做到。”他深深歎氣,把頭埋進掌間。

  搖頭,我無法親口說出這種話,我還有道德良知,無法這樣對付兩個屈居下風的女人。

  看著他的痛苦,我責備起自己。不是說愛他嗎?不是要把他的快樂擺在第一位嗎?不是他好了,我便好了?為什麼要製造他的痛楚?我早知道,我們是兩道不可能的並行線,價值觀相差那麼大的兩個人,卻不知死活地一試再試,試痛了彼此。

  心底出現了不同的聲音。

  他的想法沒錯,以這個時代的標準來看,他已經為我讓步太多,我憑什麼苛責於他?他把責任和愛情分得那樣清楚,他說了,愛情歸我,難道我奪走他的愛,還能逼他不去負責任?

  負責對他而言是多麼重要的事,他若不是負責的男人,怎麼會以天下為己任?

  頹然靠在牆邊,我緩緩吐氣。

  那麼多人說了我錯,我打死不認,但他的沉痛卻讓我認下錯誤。同意了,真心同意他們的說詞,我的確太自私,我只想著自己,卻沒顧慮到他的心思。

  他的苦讓我失去任性本錢,我既然愛他,怎能把他鎖在自己設定的圈圈?

  唉……妥協了,這次,妥協得徹底。

  “阿朔。”丟掉嘲諷、拋去譏刺,我輕輕覆上他的手背。“對不住,我只是、只是太震驚,現在……”吞下最後一絲不平,我艱難道:“現在沒事了。”

  他看著我的轉變,眼裡帶著不可置信,滿目憤怒化為懷疑。

  “你說真的?”他的口氣裡有濃濃的不確定。

  “再真不過。”我勉強自己說謊。假作真時真亦假,真真假假如何分辨?

  “所以,你是想通了?”他猛地抱住我,口氣裡有藏不住的激動。

  “我早該想通的,三爺對我說過,那個……是穆可楠該得的。”

  事實上,我沒有想通,只是妥協,只因我再也不要折磨這個我愛、愛我的男人。下次吧,下次有空,我再慢慢說服他,別把我和他的“責任們”擺在一起,給我一方小小的土地,我要在那裡,親手培養照護我們的愛情。

  我拿不到朝朝暮暮,至少可以得到天長地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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