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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我沒好氣,瞪他一眼。高傲的漢人,與我不同就稱番,番人、番文、番邦……難怪會引來八國聯軍,真是要不得的老大心態。

  “那不叫番文,是英文,人家很有禮儀文化的,問好就說How are you?被問的人不但要謝謝人家,還要說我很好。I am fine.Thank you。他們講究紳士淑女,對每個人都客客氣氣,他們的物理、化學和科學,更是漢人遠遠不及。”

  講難聽一點,再過幾年,人家英國變成海上強國,號稱日不落帝國,全世界到處都有他們的殖民地,真不曉得這些人憑什麼歧視人家?

  “我不過說一句,就惹來那麼多批評。”他敲敲我的頭,笑說。

  “不是批評,是公道話。”

  來不及同他多說幾句,才拐進王府大門十數步,我就讓眼前的景色嚇唬到了。

  不會吧,這裡不是大遼嗎?嚴格說來,遼國的文化經濟都不是太好,怎能富有到蓋上一座阿房宮?

  “想像不到,對不?”花美男看出我的驚訝,輕笑道。

  “這個王府是誰的家?貴族?王爺?”端裕王都沒有他們闊綽,好歹人家也是皇帝的大兒子。

  眼光再也轉移不開,此處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簷牙高啄,蜂房水渦,層層聳立,數不清有幾百幾千個院落。

  “聽說是大遼國王的行宮。”

  不過是行宮,就蓋得這般富麗堂皇,那大遼的王宮是怎生模樣?我幾乎可以想像出妃嬪媵嬙、朝歌夜弦、歌台暖響、春光融融的景象。

  “阿朔提過,遼國賦稅很重,百姓叫苦連天,國君竟拿百姓的稅金來蓋這樣的府邸。”

  我實在不解,這些錢可以救活多少災民、建立多少學苑,可以造橋鋪路以便民,可以建倉立庫,以應不時之需。怎麼是拿來蓋樓?即使再金碧輝煌,千百年後,不也是廢墟幢幢。

  “可不,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獨夫之心,日益驕固。”花美男歎氣搖頭。

  在上位者,總是無法體民之苦、聽民心聲,他們善於兵事,善於奪權立威,卻不擅長治國、不擅長為民造福。偏那些心慈良善,願苦民之苦、勞民之勞的人不夠狠殘,建立不了家國大業。

  這個社會啊,總難十全。

  “大遼敗,非敗于大周,而是敗在自己手裡。”我也跟著歎氣。

  “是,他們有那麼好的騎兵與弓箭手,十二萬大軍卻敗在大周的五萬軍隊手裡,為王者該引以為鑒。”

  可,引以為鑒又如何?成為一代名君又如何?知否,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白流!

  悠悠歷史,成王敗寇,就算明君也不過短短數十載,勝何歡,敗何憂,都是野心作祟。我雖同意,聖帝明君出,百姓有福,但對於明君自己呢?再大的輝煌,不過是一場夢。

  但我懂,這些話對他、對阿朔,對這個時代的有志男兒都說不通。

  “走吧,再帶你去一處所在。”

  “哪裡?”

  “跟我走就是。”他拉起我,快步往裡走。

  不知經過多少亭臺樓閣、臥波長橋,方至一座屋宇前面。

  樓前有幾名衛兵守著,還有兩隊士兵來回巡視。看見花美男,隊長連忙過來拱手相拜。

  他揮揮手,讓他們下去,輕推我的後背,在我耳畔低語:“進去。”

  “阿朔在裡面嗎?”我回頭問。

  “不在。”

  “那麼裡面有什麼驚喜?”我只是來找阿朔,其他的驚嚇驚喜,我都不在意。

  “你進去便知道。”

  推開屋門,緩步進入,雖然我不識貨,對古董更沒有半點概念,但是滿屋子的金光閃閃也讓我差點兒睜不開眼。

  玉為床、金為鏡,珍珠成簾、水晶做椅,何等奢華,何等富麗堂皇。

  撫著梁上鑲著的金絲銀線、栩栩如生的雕刻,那是一幅幅的藝術品啊!我忍不住問:“三爺,人人搶破頭要當皇帝,是不是為了想過這種鼎鐺玉石、金塊珠礫的日子?”

  “別人不知道,但四弟不是。”他對自己的四弟信心滿滿。

  “真可惜。”我歎氣,隨意坐在玉床上,捏捏走得發酸的兩條腿。對我而言,玉床不足惜,人們該珍視的不是這些身外物。

  “可惜什麼?”

  “如果阿朔是的話,我還可以勸他,金衣玉縷、佩玉鳴鸞,不過轉眼成煙,宮女白首、美人遲暮,早晚枯骨……可惜他不是。”

  輕歎,誰叫我的眼光這麼好,看不上凡夫俗子、看不上販夫走卒,偏偏就挑了個以天下為己任的英雄人物。

  他重複我的話:“對,可惜他不是。”

  觸著妝奩裡的釵環、金步搖,心底不曾有過一絲激動,可見那不是我所欲求;食指撥弄珍珠簾幕,聽著它們互相撞擊的聲音,並不特別悅耳清脆,我寧可回去敲擊我的水晶杯子。

  “都不喜歡嗎?”他淺淺一笑。

  我搖頭,實話實說:“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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