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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堂義開著賓士車漫無目的地晃了半個多鐘頭後,來到聖嘉醫院探視爺爺。

  他進病房時,老人家正在睡覺,他放輕腳步及音量,深怕驚醒老人家。

  看著日漸消瘦的老人,堂義的心更加煩亂。

  他靜靜坐在床邊,守候著爺爺,看著佈滿皺紋、歷經風霜的衰老容貌,不由得陷入沉思。

  他想起堂司說的,賭賭看在老人家心目中,是延續“風光堂”的榮光重要,還是他的幸福重要,准許他選擇所愛?

  認識千雅以前,他真的覺得娶哪個女人都無妨,反正長輩要的只是傳宗接代,找個家世良好又聰明漂亮的女人,生個優秀的孩子,便算完成眾人的期望。

  總之,妻子不過是一個身分,相處久了,就算沒有感情,也會成為習慣。

  接觸千雅之後,他才明白彼此間心靈契合的絕妙感受,多麼令人著迷且不可自拔!

  他說了一,她便能接二連三,他什麼場合皺了眉、什麼時機露出笑容,背後所代表的涵義,無須言明,她都看在眼裡,給他安慰或陪他一同開心。

  她曾說,他帶給她太多新體驗、新眼界,她又何嘗不是給予他許多新體認、新感觸,也讓他對愛情與婚姻,有了嶄新的看法與定義。

  堂義想得入神,沒察覺老人已醒。

  “渾小子!”堂振風習慣這麼喊他。

  “爺爺。”他收斂翻騰的心思,用笑掩飾苦澀的心。

  “婚禮籌備得如何?”堂振風一開口就關心進度。

  “一切都在進行。”堂義一語帶過,絲毫不想多談。

  堂振風盯著他看了好一會,才又說:“前陣子阿司說你跟一個雜誌社女記者在一起。”

  堂義心口一震,沒料到他老人家會提起。

  “跟她分手了嗎?”

  堂義繃著嘴角,竟開不了口。

  “我問你是不是跟她分手了?!”堂振風沒好氣地質問。

  分手這字眼宛若一把劍,插在他的心頭上,令他疼痛難當。

  堂義依舊無法鬆口,仿佛一承認,他們之間就真的什麼關係都沒有了。

  “當初你既然答應我這門婚事,就沒有反悔的餘地。”

  堂振風鄭重聲明,也等於摧毀堂義心中最後一絲期待。

  他啞口無言,絕望全寫在俊臉上。

  堂振風是病了,但腦袋還很清晰,自然沒錯過最疼愛的孫子毫無隱藏的憂傷神情。

  他相當清楚,堂義的痛苦有一半是源自于恪守爺孫倆的約定,不願讓他這個瀕死的老人失望。

  否則以他的個性,早就帶著那個女記者遠走高飛,哪還管自己是何種身分!

  “你走吧!愁眉苦臉的,觸我楣頭!”他揮手趕人。

  “明天再來看您。”堂義面無表情,口氣僵硬。

  等他離開,堂振風按下呼叫鈴,請醫護人員幫他備妥紙筆,親自寫了一封信,一筆一劃、一字一句,把他想說的話訴諸於文字,然後壓在枕頭底下。

  堂振風閉上眼睛,很快地又睡去。

  ***

  換了一套又一套名貴的西裝,儘管攝影師不斷要求新郎要有笑容、要求親吻新娘、眼神要深情,但堂義沒有一項辦得到,連作假都打從心底排斥!

  從頭到尾,他都冷著俊顏入鏡,和巧笑倩兮的新娘呈現強烈對比。

  無論拍了幾次,下場全都一樣。

  一個冰冷無情的新郎,這樣的婚紗照怎麼見得了人?!

  孫琦一次次要求重拍,堂義也順著她,可是他永遠都是一號表情,簡直把她氣炸了!

  距離婚禮還有一段時間,她有的是時間跟他耗!非得拍到她滿意為止。

  結束婚紗照的拍攝,堂義立即換掉西裝,駕車離開。

  最後,他還是忍不住駛向熟悉的道路、停在一條不知逗留過幾次的小巷口前。

  停好車,他走進幽暗的巷子,在一棟老舊的公寓樓下,抬頭仰望──

  最頂樓的鐵皮屋透著光亮,表示有人在屋內。

  幾乎每晚只要有空,他都會特意繞進巷子裡,像這樣遙望樓頂,等到燈熄滅,他才黯然離去。

  拍婚紗照時,他一度想像著懷裡穿著白紗的新娘,是住在公寓頂樓的女人……

  正因這樣的情緒使然,他想見她的念頭分外強烈。

  堂義走進幾十年屋齡的舊公寓,拾級而上,來到加蓋的鐵皮屋門外。

  猶豫片刻,他按下門鈴──

  第十章

  口味清淡的什錦面已經煮好一陣子,從冒著蒸騰熱氣的可口,逐漸冷卻失味,千雅坐在飯桌前,像雕像般動也不動。

  她甚至連自己是否有在呼吸,都不確定,也不以為意。

  門鈴響著,隔了好一陣子,她才自麻木的狀態下回魂,又僵了好一會,她遲緩動身來到大門前。

  “哪位?”千雅的聲音呆板。

  她不曉得是她沒聽見對方的回答,或是來者根本沒出聲,她的感官全部變得遲鈍,唯有淚腺比以往發達許多。

  她索性打開門,看看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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