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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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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鬼叫什麼?真要把我氣死,竟敢把我的半壇酒給喝了,你給我起來!”吼聲加上在他耳朵上的用力一旋,他迅速睜眼,捂著發痛的耳朵。 不再是沙漠,頭頂是熟悉的天花板,四周是淩亂的被褥,遠一點的桌面上有打開的酒罈,床邊站著一個怒目而視的老太婆,果真是黃粱一夢。 “醒了吧?你是怎麼回事?”他奶奶氣急敗壞指著他,“我剛剛去找了明惠,她把你幹的那些糊塗事全都說了。你真是瘋了,竟然喜歡上你的老師,還把那男人打了一頓!你也不想想,萬一他告了你,我怎麼請得起律師!” “沒有?”他奶奶火大地拍了一下桌面,“有人見你在阿旺的店前面和她共吃一碗面,還說沒有?” “真的沒有啦,那是誤會。”他氣息慨慨地辯白。 “不是我愛嘮叨,人千萬不能走錯一步,有些人就是不能去喜歡,你看看我就是——”老人赫然住嘴,動了動眼珠子,黯然地挨著床坐下,想起了什麼,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不以為然地打了個呵欠,其實已無力在乎,那場真假難辨的夢境掏空了他的力氣,他虛弱地倒頭躺平,想徹底再睡一場,他隨意打發奶奶,“奶奶,我保證沒事,明天就會去上學了,你放心,我不會像我老子一樣的。” “你老子當年也是這麼說的,安家男人沒一個像樣——”他奶奶激動的比手劃腳之際,突然眼尖,發現了安曦床鋪上有不對勁的地方,更加破口大駡,“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別老是帶著一身髒上床,瞧這新換上的床單,怎麼全是沙子?你到底是去哪裡鬼混啦?知不知道我一個老人家清理這個家有多辛苦,尤其你這窩豬圈——” 沙子?他霍然地彈跳起,兩手摸索著床鋪,觸手果真是如假包換的沙粒,散佈在床位一帶,連同趾縫、腔骨,都找得到細沙的蹤跡。他趴伏著,兜攏雙手努力掬起一撮薄沙,埋首審視,直到眼見看得發酸了,抬起頭,看著他奶奶,他奶奶立即被他熱淚盈眶的模樣嚇了一大跳,怒火滅了一半,“你又那根筋不對啦?又不是第一次討罵,這麼激動做什麼?把床單收一收我來洗……” 不等他奶奶動手,他自動把床單卷成一佗,抱在胸前,“我洗我洗,你去忙你的吧!” 他沖到樓下,在他奶奶保存的瓶瓶罐罐裡找到了只巴掌大的玻璃瓶子,把收集來的沙粒全數倒進去,密封好,噙著神秘的笑朝瓶子仔細端詳。 這個貌不驚人的瓶子密封的不只是一個秘密,還有他今生說不出口的,最初的愛戀。 程如蘭在學期結束前無預警的離開學校,辭職理由是修養未見大好的玉體,新的班導由更年輕的代課老師暫代,為了嶄露頭角,有所表現,新班導實施鐵腕作風,嚴格訂定各項班規,將班上整頓了一番。 眾人叫苦連天之余,安曦更為沉默了,憤世嫉俗的表情消失,變得事不關己的淡漠,也不再遲到溜課,功課雖未有驚人的突飛猛進,但維持中平水平。 他再次造訪宋家,向宋母要回那個生了鐵銹的喜餅盒子,將有沈緯良的部分裁剪掉,把填裝沙子的玻璃瓶一塊放進去收藏。第一個月,他天天將她的照片一一細審,百看不厭;第二個月,大約兩、三天回味一次;第三個月,偶爾拿出來瞄一眼,不久之後,他將盒子埋進衣櫃底層,不再取出。不再看那張臉,因為每個細節都銘記在腦海裡,永志不忘。 他選擇了北部的大學,遠離待了十多年的老家。他考上了並非最頂尖,但還算不錯的公里大學,對他奶奶,還有另一個女人有了交待。他邁向了普通人,或者說是大部分人都會走的道路,不特立獨行,也不特別愛湊熱鬧。他某種安靜的眼神特別收到一些女生的青睞,他不拒絕女生的要約,卻又不是很積極和她們來往。 “搞不懂安曦在想什麼!”這是她們的共通評語。但是他又是這麼正常,聽到男同學講黃色笑話也會笑得前仰後合,話不算多,對事情的看法頗有見地,卻不干涉別人的任何決定,所以人緣相對地好。 上大學後,他再度長高了三公分,骨骼壯實了些,但身材是永遠的瘦削。兼了幾份差,能隨心所欲地吃了,卻不再有濃厚的吃的興致。 偶爾他會主動追求女生,那些女生多半長得圓眼圓臉,長髮垂肩,體態健康,如果多副酒渦,交往的時間會更長,但他是戀情壽命幾乎都短暫,最長不超過一年。 “安曦很好,但是我實在不瞭解他。”和他交往過的女生都這麼說。他說出來的個人簡歷太簡單,但是他沉思的眼神一點都不簡單,她們不能容忍捉摸不定的男生。 時日一久,安曦回首過往,越發覺得十八歲那年做了一場分不清真假的夢,慢慢在記憶裡褪色,褪了色的回憶實在很難讓人無謂的憑弔,更何況他的回憶無人能訴說。 他積極的過新生活、找工作,做個一般長輩會贊許的上進年輕人。他看起來過得很好,不愁吃穿,工作時間十分長,所以獲得的機會比別人多,社交很少,因此不沾是非,親族人丁單薄,沒有特別的家庭煩惱,除了他奶奶的喪禮讓他奔波了一個月,他很少為別人傷神。 不傷神大抵是因為不特別在乎,他不特別在乎能獲得多少眾人欣羡的東西。 “那麼你到底在乎什麼?”有一次,酒後耳熱之餘,一位交好的男同事問他。 到底在乎什麼?他徹底迷惑了。他沒能回答這個問題,就像沒人能回答他,十八歲時夢裡的機遇是真是假,他此時只有一種切實的感受——人生為何如此漫長? 第九章 人多的地方,他一向儘量不涉入,他尤其怕吵,鬧哄哄的喧嘩總令他走避,但他今天不得不親自登門見一個人。 走出電梯,進入這所規模不小的才藝家教班,或許是週末,下課後的放鬆熱鬧在門後展開。他忍耐著噪音,尋到擠滿了聊天學生的櫃檯處,詢問一位忙著對學生解說課程內容的年輕女性:“請找李明惠小姐,我姓安,她的朋友。” “我知道,主任交待過,你是她高中同學。”女人頭也不抬,按了分機鍵對話筒道:“主任,安先生外找。”看來李明惠這幾年將這幾家家教班經營的有聲有色啊。 高中畢業多年來,除了有層遠親關係的李明惠,他和班上同學多半隻在同學會上相遇,偶爾事繁也缺席不出現。他在半導體業界的工作忙碌,同學們時有所聞,並不特別怪罪他的疏離,但下個星期的聚會他因一場重要的出差而分身乏術就不同了,這不是普通的餐敘,而是從前的死黨黑面的婚禮,據說班上將全員到齊,除了他。 他今天特地帶上一份厚禮,準備委託李明惠在婚禮當天轉交一對新人,順帶表達他不能赴宴的歉意。 “安先生,主任請你到辦公室旁邊的空教室等她一下,她還在和家長交談,請向走廊直走再轉右。”女人清楚的指示他,順便看了他一眼,女人明顯一愣,他別開臉迅速走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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