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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煩勞你動手,我很過意不去,再挑三撿四,就太折福了,你做得很好。老天再讓你看見,是它開了眼,你肯來看我,我真的很高興。”溫厚粗糙的掌心摩挲著她的手背,她笑逐顏開,這麼點事就讓對方開心,可見心腸有多軟了。

  初見這位替她挽髻的婦人,莫名的熟悉感便油然而生,名為奶娘實則才四十七歲左右,長年守著寥無人氣的大宅子,再衣食無缺,也不過像是守著金碧輝煌寺廟的住持,無人稱羨吧?

  “奶娘,可真怪,我老覺得見過你似的。”她笑,不厭其煩的打量著。

  “我長得普通,覺得見過也不稀奇。”

  “不普通,奶娘打扮起來比老太太還要美。”她說的是由衷之言,她平日並不特意注重外觀,但這位中年美婦似乎刻意隱藏自己的存在感,連衣裳顏色都暗沉到死氣沉沉,連家中廚娘也穿得亮眼多了。

  話一落,陳芳原有的笑意頓時隱去,她察覺失言,忙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不打緊。”陳芳再次浮起笑顏,看著她道:“那支玉簪子掉了?”

  “不,是斷了。”她摸摸髮髻,面露惋惜。“奶娘的簪子救了我,我當時手無寸鐵,只想到它,刺進那人骨肉裡時,斷了一截,事後在路上找到另一截,可惜補不起來了。”

  “我昨晚聽雪生說過那件事,其實東西都是身外之物,也沒什麼好可惜的,幫了你的忙,東西才有存在的意義。”

  是這樣的嗎?那幾顆雨花石也沒什麼作用,她還是視若珍寶的放在木盒裡,不時拿出來看看。

  “奶娘休息吧!雪生快回來了,我去熱熱菜。”她捧起託盤,有些心不在焉,近日與他形影不離,分開片刻竟感到不習慣了。

  這就是愛一個人所要承受的吧!苦與甜總相連,愛與恨也分不清,一日一選擇後,都得一一擔負。

  這是當年母親生前沒有告訴她的,即使能遇見彼此相愛的人,也不代表前路平坦,她要克服的,還有這個變動的時代帶來的衝擊,讓她得小心翼翼的護持自己的愛。

  走進這家新式旅館,大廳往來各式各樣的商旅人士,熱鬧非凡,還摻雜不少金髮碧眼的外國旅客,他腳步不歇,直接上了樓,按著李興給他的紙條上的號碼尋到房間,敲了兩下門,報了名號。

  門立刻開歐,裡頭穿著中山裝的男人握住他的手,將他拉了進去。

  他喜形於色。“懷南,什麼時候到蘇州的?”

  曾懷南請他入座後,倒了杯茶遞給他道:“前天到的。聽賬房說你到了長沙,想想真不巧,在各處名勝逛了兩天后,賬房給我消息,你突然提早回來了,我來的真是時候。夫人還好吧?聽說也跟你去了長沙。”

  知道他指的是秦弱水,他略顯不自在。“她還留在長沙老宅照顧我生病的奶娘,商行有事,我不能久待,所以提早回來了。”

  前幾天他找了個藉口先行回蘇州,秦弱水那雙眨巴眨巴的哀怨水眸差點讓他出不了門,但有太多事等著他處理,不得不忍心離開。男人間情誼再深厚,也不好把算計自己妻子的小小詭計和盤托出吧?

  他成天眼皮跳個不停,就怕他那聰穎的小妻子識破早已痊癒的奶娘為了留下她再度裝病,而一氣之下打道回府,那他的完美計畫可就破功了。

  “你準備讓她待多久?”曾懷南似不經意問。

  “個把月吧!”

  老宅內沒有報紙可看,她成天跟著吃齋念佛的奶娘或許會淡下緊盯著他行蹤的心,也不會起意投書報社,更不會直搗娼門拆他的台。後天齊春生回來了,他有更多事要著手,無暇分心顧及她的感受,讓她在長沙待著

  不見為淨也許才是好事。

  “雪生,不瞞你說,再不久,兩派軍閥就要打起來了,倒時候這裡混亂不可免,為免波及,你或許得考慮到外地避一避。”曾懷南沉聲道。

  “你確定?”他驚異。

  這是件大工程,但不得不為,事先防範,或可減少損失,曾懷南是特地要他及早作準備才來的吧!

  “我跟了這個老土帥這麼久,他想什麼我很清楚,一山不容二虎,我的立場是,非看到劉司令垮臺不可,我姊姊那條命,他終究得還。”曾懷南眼露厲色,縮緊拳頭。

  “你不會有事吧?”他按住老友的手。

  亂世裡,什麼事都會發生,曾懷南貌美的長姊為了劉司令逼婚一事自盡,連累了樸實的雙親,賴以維生的店鋪被搗毀後,雙親相繼病歿,曾懷南中斷了學業回鄉,就是替一夕殘敗的家收拾善後。

  “家破人亡後,生死已不足惜,我總得和地下的父母交待。”曾懷南緩了緩,神情有異地凝視他。“這次來,是有件事要拜託你,那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如果你能答應,我就無後顧之憂了,將來有機會,定當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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