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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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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小平兄妹提過,您到過美國?”她循聲望向他,不細看,那對亮眸真像能見著他。 “是,送舍弟到那兒讀書,停留了一段時間。” 她對他不似有一般妙齡女子的羞怯或作態,她一股恬靜味兒,流露著純粹的好奇心,不過想當然爾,她根本看不見他,他的模樣對她而言沒什麼意義。 “真好。那裡很不錯吧?”她微傾螓首,像在尋思什麼,嘴角噙著夢幻的淺笑,“那兒,是不是很開放自由?” “呃——”他一時語塞,不知從何答起。“看從哪方面講,他們內部也有種族矛盾,不全然是聽到的那樣。” “女人總是比較自由的吧?”她向前一步,恍然間,她真像能看透他。 “現階段是這樣的。”他回答不禁謹慎起來,她有種不能被敷衍的力道。 “呵……”她笑逐顏開,重又向著水面,慵懶地伸了伸懶腰,又彷佛只是迎向拂面的春光,似乎很滿意他的答案。“自由啊!有一天,我也能自由自在那有多好?像鳥一樣,愛飛到哪兒就飛到哪兒。” 他呆怔了一會,十分不能理解她的話語,一個目不能視又無父兄護佑的女人,飛出安全的竹籠,還能存活多久? “舅爺,到前廳去吧!剛剛下人說姓袁的送了禮,說了幾句客套話就走了,太太喚您去呢!”陽光漸高張,張明避著日頭,欠著身做個邀請手勢。 他瞥了眼女子,不再逗留,大跨步而行,心內卻盤旋著自己也不明白的東西,他隨口問身邊的人:“秦小姐是何閨名?” “秦小姐?”張明遲疑地瞟了他一眼。“她叫秦弱水。” “若水?” “弱水三千的弱水。她祖父是個前清秀才,名字也起得文謅謅的。” 他在心底默念了一次,搖搖頭,踏進門檻的那一刹那,決心提振精神,思量對付袁森的方法。 她歪在帳幔上,垂眼諦聽著,前方梨花凳上的女孩口齒清晰地念誦著報紙上的小品文和時事,聽到精采處,她瞳眸似煥著光采,流轉不已;聽到紊亂的世道新聞,眸光一黯,無聲地歎口氣。 朗誦了半個時辰,女孩口也幹了,噘嘴討饒道:“弱水姊姊,今天到此為止吧!我嗓子疼了,你要是還想聽,我叫小平替你念。” “不用了,他近日學校不也要考試?我聽夠了,你去玩吧!多謝了!”她從床沿站起,伸手接過報紙。“報紙留下吧!有空我讓小鵑念,她念過幾年書,識得字。” 小鵑是何家特別撥給她的丫頭,照應她不便的生活起居。 “那——”女孩嬌俏地靠過去,摟著她的腰道:“你答應我的事,不會打折扣吧?” 她笑。“不會的,明天一早,我把那帖子寫完,叫小鵑送到你房裡去,不會讓周老師看到的。”書法是女孩每日頭疼的功課之一,秦弱水眼盲,從前的一手好字不曾荒廢,眼明的何家大小姐何帆自歎弗如。 “姊姊真好,早點認識你有多好。”何帆說罷,突然拽住她的手,壓低嗓門道:“姊姊,今天一起聽戲去吧!是你頂喜歡的『紅拂女』,大哥訂了票了,差點買不到呢!” “不好。”她搖頭。“上次咱倆出門逛個茶樓,被太太發現,你差點被禁足,忘了嗎?如果不是小平擔下來,我也要挨駡的。”寄人籬下,凡事小心點好,若不是她身患殘疾,犯了家規也很難被包容。何家對未出閣的閨女諸多限制,並沒有隨著民國建立而開放,何帆仍在家由師塾先生授課,無法和大哥何平一樣到公立學校就讀,這是何帆的最大抱憾。 “放心,爸媽到商鋪去了,晚些才回來;二媽和奶奶也讓張伯送到寺裡上香了。大哥和我約好了,我們在戲院後門會合,他會帶我們進去。你別老悶在家嘛,有我當你的左右手,別怕。”何帆慫恿著。 她一個女孩家,沒有玩伴一塊冒險,總是少了點興致。秦弱水看似貞靜文秀,性子裡有種嘗新的勇氣,平日寡言守份,聽到何平講起新近的異聞和新買的翻譯小說,總是豎耳傾聽,她相信秦弱水若生在何家且無眼疾,表現必定比她強。 秦弱水抿了抿嘴,低頭考慮一番,終於點頭。何帆吆喝一聲,兩人打扮樸素,相偕從後園子出了何家。 人力車在街市搖晃不久,戲館就在眼前,嘈雜紛亂的人聲充滿了熱度,何帆攙著秦弱水下車,繞過後街巷弄,何平果真在後門等待。 “快來,戲要開演了。”何平興奮地招招手。“這次可是重金禮聘的名角,平日只在上海登臺的。” 何平兩手各牽一個,在後臺工作人員的專用通道進入戲館,避開正門人來人往的耳目。他包下的邊廂在不顯眼的角落,繞到那兒挺費一番功夫,他護著秦弱水不致和他人擦撞,掀開入口布簾時,兩三個隨從模樣的人簇擁著一位衣履光鮮的男人經過。 何平拉拉身邊兩個女人的衣袖,偏頭低調地靜待男人走開。男人目光不經意掃過三人,陡然止步不前,轉向何平三人。 “何大少爺,大小姐。”男人短髮抹得油亮,扯著曖昧的笑,精油油的眼珠探個不停,臉上光滑得像個女人,眼神卻飽含輕慢。“今天好興致啊!” “袁老闆。”何平勉強答禮,移動肩膀遮住秦弱水。“真巧!” “怎麼不見令尊、令堂?我記得他們也挺愛看戲。”袁森視線掠過嬌幼的何帆,發現了斜後方的秦弱水,眉峰一挑,玩味的摩挲尖細的鼻樑。 “他們到商鋪辦事去了,沒法兒來。”何平暗叫不妙,袁森勢必會向父母提起這事,屆時又少不了一頓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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