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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女子開口:“立行說得沒錯,您真像那位——”

  “方小姐。”

  訪客來得正是時候,趕上了雁西做菜的時間。

  她送出去一壺茶、一碟茶點之後,便自行關在廚房,盤算晚餐內容,斟酌好份量,羅列出相應食材,開始備菜。

  料理對雁西而言算不上是件負擔的差事,她一面洗滌菜葉,一面想著那位外型挺悅目的江小姐。她專程登門拜訪,顯見和范君易交情匪淺。雁西送茶到客廳時,約略聽到一部分他們的對話,瞥見他們的神情。

  江小姐似乎是公司某個部門主管,她談吐文雅,舉止大方,沒有一點架子,笑聲乾脆爽氣,毫不作態。范君易相反,從被告知又有不速之客造訪,他始終表現不甚耐煩,寡言冷淡,聽得比說得多。

  但江小姐並不介意,她自行開啟話題,耐性地等候答案。雁西在廚房裡隱約聽見的都是她的清脆嗓音,偶而才有范君易兩三字的省話回應。

  雁西自我安慰,無論如何,這都是件好事,只要他願意和舊識往來接觸,心境自然會慢慢轉變,假以時日,也許她不必再費盡心機與他過招,他會自動踏出家門,恢復以前的生活。

  所以今晚這一餐,她可得多費點心,讓他們吃得舒心愉快;人愉快了,才有再見面的意願。

  想著想著,雁西心情敞開了,動作也輕快了,她利落地燒出兩道創意菜,煮出一鍋清雞湯,滿室烹飪香氣讓她精神大振,正著手將醃肉片下油鍋,耳朵卻捕捉到幾聲高分貝的對話,語調不太妙。

  她移步靠近餐廳位置,側耳傾聽,客廳裡的二人對話斷斷續續入耳——

  “……你不能這麼不負責任,公司需要你——”

  “……我自有安排——”

  “……不過是個女人——”

  “……這是我私人的事,你無權干涉——”

  “……你難道就這樣下去?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那位馮小姐——”

  “夠了!”根本是一個怒吼,“我不想再討論下去。”

  “我錯看你了!你真令人失望!”

  最後幾句分貝拉高,清晰無比回蕩在屋裡。幾秒後,高跟鞋哮哮作聲,緊接著是大門撞撃門框的巨響。雁西嚇了一跳,扔了手上的肉片,沖出廚房,轉至客廳,已不見江小姐芳蹤;范君易獨坐沙發,面孔冰冷,手裡擎了杯冷茶啜飲。

  雁西斗膽接近,充滿惋惜道:“她走了?看不出來她挺有個性的,真可惜,我煮了三人份的晚餐——”

  “你還怕沒人吃嗎?你煮多少我就吃多少。”范君易瞟她一眼,沉聲又道:“還有,以後沒有經過我同意,別再讓任何人上門來,省得他們以為可以隨意對我的人生指指點點。”

  雁西頹然看著這個男人,所有的努力彷佛又歸了零。令她心凜的是,她在男人的眼底看見了無可回轉的絕決,其中的黯影與其說是傷痕,不如說是一種沉澱後的篤定,她登時泄了氣。

  默然回到廚房,她把剩餘的一道菜完成,將所有的菜和餐具全擺上餐桌,再喚范君易過來用餐。

  不過是十幾分鐘的工夫,范君易的神色幾乎恢復了平常,像是剛才的不快並未發生過。他認真地品嘗菜色,暢快地進食,一人囊括了三分之二的菜量,食量之深不可測,令雁西看得瞠目結舌。他甚至讚美起她的好手藝,“很好,你這麼懂得料理,將來必定能持好一個家。”

  雁西忽然食欲盡消,因為她強烈感知到了,那狀似極為投入的神情、深得我心的口吻,其實是一層防護罩,一層拒絕讓任何人探掘騷擾的防護罩,以杜絕不必要的外界關注,獲得他真正屬意的平靜生活。

  雁西勉強吃了口飯,不太起勁地回應:“或許吧,到時你若還是一個人生活,嘴饞了想吃點好菜,可以來找我,替老朋友免費燒頓好菜不成問題。”

  范君易愣了一愣,出人意表地,他羽眉一揚,放聲縱笑起來。

  雁西一點也笑不出來,但該做的事還是不能免。

  飯後范君易正要返回他的二樓棲息地,雁西喚住他:“既然您心情好,那麼順便來剪個發吧。”

  “……”他像是沒聽懂。

  “頭髮又長了,該剪了。”雁西提醒。

  眼一轉,他忽然出現好玩的表情,“如果我不願意呢?”

  “……”她呆了一秒,“那我只好另外想辦法了,如果你不介意光個頭醒來。”

  聽起來像個警告,他盤起雙臂走近她,滿眼迷惑,“你真的認為你想做什麼都做得到?”

  “也沒這麼神啦,但總要試看看啊。”她聳肩。

  換句話說,她極有可能以令他防不勝防的方法遂行目的,而這正是不想為瑣事耗費心神的他選擇妥協的原因。

  他歎口氣,“你偶而可以不必這麼認真嗎?”

  不能,雁西斬釘截鐵地想。倘若老太太的代理人劉小姐登門突擊,撞見范君易儀容頹廢,那麼她大有可能因工作表現不佳而收不到第二期款。

  剪髮時,雁西越是認真,表情就越嚴肅,即使雙手輕扶著范君易的面龐,俯近細看左右發長是否對稱,她眉頭一直未鬆開。

  雁西同時發現,生活逐漸步向正軌,范君易容顏也透出了光采,明明是個好看的男人呐,偏偏蟄居於此。

  並非無感於他那雙利眼也在對瞧著自己,雁西明白他想的是什麼,看到的又是什麼,她坦然承受著,並不覺困擾。

  修剪至鬢角時,她輕聲說著:“……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是雁西。”

  “……”

  他面色微變,不作聲,直到剪髮完成,她移步到他正前方,用毛刷拭去他面部和頸項的發屑時,腰腹陡然一緊,他冷不防環束住她,臉正好貼觸在她的胃部,愛憐地反復廝磨。

  雁西吃了一驚,雙手僵在半空中,不知所措,但也就那短短幾秒,他驟然推開她,扯開圍巾,不管一路掉落的發屑,大步拾階上樓。

  杵站許久,雁西才喃喃自語:“我明白,很難忘得了,對吧?”

  張立行實在不是一個好的敘事者,雁西心有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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