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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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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意到了,每天準時八點鐘,她都會練上一小時。”雁西補充說明。 范君易霍地色變,把望遠鏡塞回雁西手裡,惱羞成怒地予以譴責:“馮雁西,你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我可不是百無聊賴的偷窺狂!” 雁西終於明白了母親的感覺。當妹妹雁南穿著學士服,頭戴學士帽,穿戴與濟濟一堂的畢業生一模一樣,卻還是輕易顯出了她的清麗脫俗,雁西心口湧起了難以言喻的無限驕傲。 禮堂裡熱鬧非凡,眾聲喧嘩,但雁南每站一處,無論男女生,總有人在佇望著她,忘了自己也是今天的主角,目光意味深長,似乎要永遠記得她的容顏,因為今朝一別,也許不久各奔前程,她的丰采再也無法親睹。四年同窗,沒有說出口的,嫉妒的,欣羡的,愛慕的,暗戀的話,從此將成為心底的暗傷。 雁西使勁按下快門,不停有人想和妹妹合影,雁南來者不拒;她手捧太多束鮮花和獎項,身上沾滿了禮炮彩條,只能讓別人摟著她合影。她臉泛榮光,笑容燦爛,即使側站一旁,仍然成為每一張照片的焦點,雁西忙為她忠實記錄了未來足以回味長久的時刻。 “我們待會要聚餐,一起去吧。”擺脫了人群,雁南鑽到姊姊面前。 雁西為她除去髮際上的彩條,笑著搖頭,“改天吧,你們玩得盡興一點,多我一個麻煩。” “怎麼麻煩了?”雁南白她一眼,“去吧,是你愛吃的泰國菜。” “不了,”雁西掂量時間,“我不能離開太久,而且我還有別的事。” “不是吧,放一天假都不行?你很久沒休假了。”這陣子雁西與她會面總是行色匆匆,有時連家門也不入,身上永遠大包小包,準備攜回山上雇主家,敬業程度無人能及。 “現在還不行。這個雇主沒人做飯他就不吃飯了。” “有這種事?”雁南滴溜溜轉著美目。 “有這種事。”雁西用力頷首,愛憐地摸摸妹妹頭頂,“畢業了真好。” 忽然她緊緊摟抱住妹妹,在她耳邊叮囑:“記得去看媽媽,一切小心。” “我知道,別擔心。”雁南也回摟她,眼眶漾著水光。 貼觸了幾秒,雁西放開懷裡水靈靈的人兒,她再也不是小時候總是牽著姊姊衣角,等著飯來張口的孩子了;即便那意味著某種形式的分離,雁西卻感到像完成了天大的任務般喜不自勝。 雁西發現,自己越來越像母親了。 走到那家咖啡館,她仍然在憶想著方才歡樂的情景。坐上吧台椅,她取出相機,點按相簿,滑動屏幕,一張張仔細端詳。咖啡端到眼前了,她猶然未覺,面帶喜色,幾乎忘了造訪咖啡館的目的。 吧台裡的湯老闆很意外,原本見到雁西的傷腦筋心情轉為好奇。他猶豫了一下,主動靠近她,姿態輕鬆問:“難得。在開心什麼?” “我妹妹大學畢業了。”她將屏幕轉個方向呈現給對方觀看,不吝分享喜悅。 湯老闆忍不住湊上一眼,表情轉為驚豔。“很漂亮的女孩。”他由衷贊道。“很聰明的樣子。” “是啊,她的確很聰明,讀的是資訊工程,這點我媽功不可沒。”雁西收回相機,珍重地放進背包,見吧台內沒有其它人,她手放膝上端坐,誠摯地直視湯老闆。“不過我媽運氣不好,沒辦法來參加我妹的畢業典禮。” “——怎麼說?” 雁西輕歎一聲,“我媽很辛苦,她長年開的髮廊很少休息,每天手不離那些美髮工具,平均得摸過十幾個人的頭髮,站上十個鐘頭。她是個很棒的剪刀手,五十六歲的人了,手臂結實得沒有蝴蝶袖,很辛苦地存了一筆足以讓我妹妹出國念書幾年的學費和生活費。本來,這樣也就沒事了,不知怎地,她後來想想,也該為一直半工半讀,從不伸手向她要錢花的大女兒設想一下,給她一筆買間小窩的頭期款也好,無論有沒有好歸宿,總有個自己的棲身之所。所以她做了個錯誤的決定,把那筆錢連同親戚的私房錢交給認識十多年的好鄰居,說是集資投資親戚的獨門生意。起初半年,我媽都有準時收到利息,接著那位好鄰居開始藉口拖延,後來乾脆避不見面。有一天,那位好鄰居神不知鬼不覺連夜搬走了,消失了,那些栽了跟頭的鄰居們急得奔向走告,我媽當時正在替一個客人燙頭髮,她一句話也沒說,當場就倒下去了。她中風了,到現在都沒法說話自理。” “……”湯老闆僵住,原來的輕鬆不見了。 “她平時沒什麼嗜好,捨不得出國旅遊,就只喜歡吃好吃的菜。她擅長做各種地方小吃,自己變化料理,那是她唯一自娛娛人的時刻,連請客大菜都難不倒她。店裡常忙不過來,她就教我做菜,所以無論何時,她都可以吃到美食,讓忙碌一天下來有個安慰。後來我一直想不透,這是她中風的遠因嗎? 但明明在我全權掌廚後,我把她愛用的豬油都替換掉了,有一陣子她還吃不習慣,可也慢慢改過來了,為什麼還是病了?” “……”湯老闆繃緊面龐,承受她迷惑的質疑。 “所以我想,是那筆錢一夕之間泡湯讓她受了太大刺激,加上過勞的關係。有個親戚說,我媽不該貪那些利息錢。湯老闆,您說說看,我媽是個貪心的人嗎?” “……” “如果那是貪心,也是因為她太愛孩子,愛孩子不應該受到懲罰,對吧?” 兩人對視數秒,湯老闆別開眼,“……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不幸的事,很可惜我愛莫能助。”他拿起抹布,擦拭工作臺上的咖啡渣。 “您可以的,只要您想通了。”雁西只喝了一口咖啡潤喉,便掏出百元鈔票,放在吧臺上,不再逗留。 離開咖啡館,雁西悶氣稍解,直奔大賣場採買了日用雜貨,兩手不得閒,一路人擠人搭巴士上山,走一段斜坡路便氣喘如牛。行經警衛室,警衛叫住了她,“馮小姐,你回來得正好,范先生有訪客。” “訪客?” “就是這位江小姐。” 雁西頭一抬,倚在警衛室門邊,一名面貌秀氣端正,穿戴得似高級粉領的女子正滿面驚異,合不攏嘴地瞪著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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