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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一堆混亂雜遝的腳步從後面奔至踏來,如蝗蟲過境,夾著一名男人低嘎的吆喝咒駡,她尚未看清情況,匡政迅速攫住她的手,向巷內狂奔。

  她渾然不知為何要跑,但匡政的行動快得她來不及思考,後面似乎發生了一場混亂的巷鬥,巷子是連接兩條主要道路的捷徑,窄而靜謐,他們若站著不動,遭池魚之殃是免不了的。腳步聲和呐喊聲沒有減弱,尾隨著他們,他們轉東,人群就轉東;往西,人群就往西,火燒眉睫的恐懼使她奮力邁步,緊拉住匡政不放,兩人像連體嬰,她顛躓了好幾次,膝蓋跪磨地面數下,他都未緩下衝勁,使勁拉著她疾馳如風。

  驀然,他向右一拐,拐進一條狹隘漆黑、堆滿障物的防火巷,鑽進盡頭唯一的光源處。定眼一瞧,是一棟舊大樓的後門,他反手掃上鐵鍊,通過穿廊,一個簡陋的旅館接待櫃檯赫然在左方出現。櫃檯內,一名髮型卷短如黑人頭的胖男人,眯著三角眼端詳氣喘如牛的兩人,大概以為是識途老馬,也不驚慌,拖著懶嗓問:“過夜還是休息?”

  “休息。”匡政想也不想,隨便登記了名字,拿了鑰匙,拉著她就朝樓梯問跑,直爬上三樓。到此她力氣盡失,渴喘如失水的魚,一步再也走不動,半臥在走道上;他索性勾住她的腰,拖抱進其中一間房,將她放在床上,停止了漫無目的的奔亡。

  她撫著胸咳了半天,抬頭掃了眼俗麗的壁飾、兩旁垂掛著厚重窗簾的密閉窗、雪白的床單、床頭的一面鏡子,怔怔不知所以,沙啞地詢問:“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

  他拉開窗簾,往下探看了一回,再拉上窗簾,回頭道:“等那些人走了,我們就離開,這裡比較安全。”

  “為什麼?我們不認識那些人啊!”她困惑不已,十分鐘前站在街頭和他對話的情景仿佛非常遙遠了,如幻術般,她置身在從未涉足過的場所,和一個對像不正確的男人……思緒如絮紛轉,轉不出頭緒。

  心跳一平復,她走到窗邊,和他並肩靠著。他垂睫不語,緊抿著豐唇,面露機警之色,見她等候答案,才稍微緩和了容顏,拿高手上的那包東西,略惱道:“他們在追這樣東西。”

  “那不是我們的啊!”她大驚,難怪甩不開那些人,原來他們真的是目標。“給他們不就行了?我們是被栽贓的啊!”她的世界很簡單,你來我往全憑直線思考。

  他被她孩子氣的邏輯逗笑了。“東西出現在我們手上,有理說不清,以為我們是共犯呢!我一個人也罷,你在身邊,我怕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傷了你。”事情發生得太快,寡下敵眾,沒必要為了評理吃眼前虧。

  “噢!”她似懂非懂。跟在他身邊,雖然總有些意外發生,讓平淡的生活頻添心驚肉跳,心頭卻不真正的怕,有他隨身在側,就像在護城牆裡頭,什麼艱險都被隔絕了。“不會是毒品吧?我們不能把這種東西留下的!”她一轉念,憂慮隨起,如獵狗爭食的追撲,難道會是為了禁忌的犯罪品?

  “不是。”他揚揚那包東西,側耳傾聽裡頭發出的小小悶撞聲。“大概是錄音帶和文件之類的。”

  她鬆口氣,歪著頭看他,忽然抿嘴笑了。他揚眉,不解的眼神,她看來已經把意外的驚疑拋開了,別有意涵的巧笑。“我在笑,好奇妙,遇見你以後,每次要跟你單獨道別時,總會出現一些意外把我們困在一起,把道別的時間給延長了。我看,以後我們幹乾脆脆別說再見了,也許就不會有這些奇奇怪怪的事發生了。”

  他跟著莞爾,湊趣道:“不說再見,不就要永遠在一起了。”

  她唇角仍掛笑,內心卻著實一楞,撇開視線,手背在身後,看著自己的鞋尖。“你想,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出去呢?”

  他撩起窗簾一角,再次探尋街面,稀稀落落的一般閒散行人,沒有了那群似鯊魚般窮追不捨的蹤影,他行事謹慎,拉緊窗簾道:“再等一下吧!他們很有耐性的。”

  不知何因,她起了個小小錯覺,這般平常人不易碰到的特殊事件,他處理起來不見一點驚慌,甚至有種司空見慣的沉著反應,溫良如他,飽經了多少她從未想像過的世面?他們之間的距離,比表像所見更加地遙遠吧?

  她栘步至床畔,安靜地坐上床,屈抱小腿,無來由的沉悶緊縛於心。

  他走過去,拍拍她的膝,柔聲安慰:“別怕,這次不會讓你在外頭過夜的。”

  她忙堆笑,“我沒事——”陡地止聲,笑紋散逸,原本安靜的空間裡,從薄薄的隔牆滲出細而軟的嬌吟聲。起初隱隱約約,不細聽可以不放在心上,沒多久,纏綿的吟聲像突然放大的電視音量,只有重聽才可能刻意忽略,間中是低抑的男性浪語,互相有節奏地交織著,毫不保留地變成了他們的背景音效。

  她木然地直起上身,兩相愕然,床單仿佛是火燙的,她猛然跳下床,拿起背包擋在胸前,擠了個僵硬的笑,急道:“我們可以走了嗎?”

  他雖內斂深沉,也藏不住不自在,勉為其難地點頭,“走吧!”明知此刻不適宜貿然出門,但目睹她一張眼紅的臉,再待下去,離暈厥也不遠了。

  她迫不及待地拉開門鏈,手搭上門把,就聽到了異常的騷動;這裡隔音差,走廊問的動靜一分不差的傳來,男性火爆不耐的狠戾質問隨著急匆匆的足音迫近,櫃檯胖男賠小心的話聲雖已壓低,還是明晰入耳。“先生,這樣隨便打擾房客不大好,傳出去以後誰還敢來?那一男一女看起來就是來開房間的,急得要命,尤其那女的,大概第一次上旅館,臉紅得不得了,應該不是你們要找的人,他們只是休息,很快就要離開了,還是在樓下等等吧!”

  “廢話少說,鑰匙拿來,還是我一腳踹開?”不肯妥協,足音在門口停止。

  匡政制止她就要旋轉門把的手,往裡一拉,火速將她推上床,低聲吩咐:“鑽到被子裡去!快!”

  意會到是那群人之一尋上門來了,她未加考慮,竄進被裡就蒙頭躺著,軟被在手中抓得死緊。不曾遇過如此兇險之事,她張著嘴喘著大氣,頭有些發昏。沒幾秒,被猛然掀開,雙眼未睜,一道陰影覆蓋下來,壓住她的身軀,她想扯嗓大叫,嘴立即被大掌堵住,熟悉的聲音附在耳畔,“別叫,我不會碰你,只是做做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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