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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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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碧海揩去額上不斷滲出的汗液,不斷將小型椅櫃和屏風從左邊移至右邊,小倉庫內堆疊的家具差不多已清點完,依舊找不到她需求的窗花樣本。 她停下來喘口氣,頭頂上的旋轉風扇並沒有太大實質作用;通風差,她得儘快完成工作。下巴一揚,正想喚外頭顧店的助理進來援一臂之力,助理拔尖的嗓音已先她而起—— 「田小姐!有客人找!」 她深深歎了口氣,新來的助理已工作了三個多月,仍然未能上手,遇到棘手的案子很少想方設法先一步處理,若她正好在店內,總一古腦兒推給她接手。 她拍去衣褲上沾抹到的塵埃,重新束好松亂的長髮,推開半掩的倉庫門,走進燈照明亮的店面展示廳,一名身材頎長的年輕男人正彎腰俯視家飾櫃上的銅制小擺設,助理小苗一旁呆杵著,一句介紹詞也迸不出。 她走近小苗,投射出責備的眼神;小苗視而未見,緊盯著男人的一舉一動不放。田碧海微惱,清清喉嚨叫喚:「小苗。」 小苗嚇了一跳,趕緊道:「田小姐來啦!客人找你。」 男人直起身,偏頭望向她,對她粲然一笑。「嗨!碧海。」 她楞了楞,幾秒內快速正色以對,掩飾內心的疑惑和訝異。「嗨!你好。宋先生,怎麼有興趣光臨小店了?」 宋子赫一徑帶笑,那笑容一牽動,出色的五官更加亮眼;他似乎明白這一點優勢,總不吝惜隨時隨地送出笑容。 他高舉手上的工具箱。「你忘了這個。」 「喔。」她順手接過,心中並未釋疑。「謝謝。我記得子俐說在家裡遍尋不著,怎麼就找到了?還麻煩你過來一趟。」 「不麻煩。剛下班,順道經過這裡,替她跑一趟無妨。」這一點他倒沒扯謊,他的確是順道經過,不巧在車裡接到在公司被攔截一整天的鄧欣的電話,他將車停在路邊,極有耐性地聽完她的埋怨、委屈和失控的哀泣,萬分無奈地安撫她後,戀情走味的索然襲上心頭,結束關係的念頭悄然萌生;他隨意抬起頭,正好迎視一塊咖啡色底白色字體的木作家具坊招牌,想起子俐告訴過他有關田碧海的訊息,也想起被遺忘在後車廂好一段時日的工具箱,幾乎沒有多加猶豫,便登門拜訪了。直覺告訴他,這女人很不一樣,可以帶給他不同於以往的情趣。 「其實找不到也不要緊,店裡還有另一副備用。」田碧海一句話就消解了他的人情債。 「沒想到我做了件多餘的事。」他攤攤手,再走近她一點,好整以暇地端詳她。 「哪裡。還是很謝謝你。」她回身對持續發呆的助理吩咐:「小苗,泡杯茶來。」 她今天同樣簡素,上衣是類似的白色窄版襯衫,下身是深棕卡其七分褲,著同色包鞋,褲裝使她顯得更清瘦,腰身更薄,面頰渲紅帶點晶亮,那應該是汗水的作用,而非腮紅,就算有薄施脂粉也被她的汗液消融了;她身上散發出工作後的熱度和甘洌的體味,近似橙橘香,抬高的下巴有一塊拇指大小的烏漬;他只考慮了一秒,便伸手替她抹擦。「沾到髒東西了。」 她陡然後退一小步,掩住下巴,神色戒備,但很快意識到失禮,勉強笑應:「喔,我剛才在搬東西。」 他得意地暗笑,抬眼打量店內裝設。 店坪並不大,樓上樓下大概只有三十多坪,非常利用空間地擺設了各式家具,特點是全是手工木作單品,綴飾以復古陶片或雕花,充滿了朴拙的古趣和溫暖的鄉村風味;家飾品多半是陶制或銅制,中西皆有,磨製成仿古舊風,可愛而富巧思,有些可能真是古玩店搜羅來的。綜觀產品調性,和田碧海整體予人的印象算是契合。 他接過小苗端來的熱茶,稍啜一口道:「店裡有哪些營業項目?」 「除了店裡現成的家具,我們還接受訂制,但僅限於我們有的實木料,比方說松木、柚木、櫸木這類。另外,我們也接室內裝潢,用材以我們的風格為主,客人自行設計或全交給我們處理都可以。」她公式化說完,也公式化靜候一旁,表情沒有多餘的情分。 他聽罷,注視著她,也學她一本正經:「那麼,六十多坪的個人空間,只需要一間臥室、一間書房兼視廳室,一間衛浴,如何用這些木料打造出和鄉村風不一樣的格調呢?」 她轉動眼眸,客氣地問:「是宋先生使用的麼?」 他舉杯,但笑不語。 「讓我來猜猜。」她手支著額角,認真思索的模樣。「你現在住的地方,裝潢用料應該多半是大理石、洞石、板岩、烤漆玻璃、不銹鋼、鐵刀木、少數地毯、造型皮沙發、數位控制系統這一類吧?」 「聰明的碧海,你有雙透視眼。」他眨了眨眼,滿臉激賞。 「那很抱歉,我們這家店恐怕沒辦法提供宋先生的需求。」 「你這是……拒絕的意思?」他可真開了眼界。 她語帶歉意,眼裡卻全是戒慎。這女人在和他之間張起了一層某種無法言喻的隔膜;這真讓他想不通,他一向是普遍性友善的、不拘小節的,且從不擺譜,即使和辦公室的清潔大嬸也能毫無困難地閒話家常,怎麼就只有她令他原地踏步呢?如果不是天性使然,那就是刻意。但兩人素昧平生,又為何刻意? 「倒不是。但裝潢這件事,最好不要心血來潮,否則天天張眼就看見不符合自己需求的景象,很難開心得起來。」 「需求是可以改變的,你不願幫個忙嗎?看在子俐的份上?」他看看表。「這樣吧,我們可以約個時間好好談談——」 「宋先生只是想請我吃頓飯嗎?」她乾脆提問。 他詫異地吞咽下一大口熱茶,咽喉險些燙著。這句話在他的獵豔史中不是沒聽過,只不過伴隨的是柔媚的語氣、暗示的眼神,而非有如戲院售票小姐的硬邦邦口吻——「幾張?看哪一場?」 「嗯?」他示意她再說一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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